水珠从指缝间滴落，在地面积成八个小圈。陈九甩了甩手，扫帚靠墙，转身朝马厩走去。
天刚亮，草料味混着粪臭扑面，他低头钻进去，肩膀蹭过门框，断刀贴着肋下，布条缠得紧。
马厩里三匹老马，一匹瘸腿的靠在角落。陈九抓起铁铲，一铲一铲往车里装干草。东厢那边传来刀风声，学徒们晨练。他眼角扫着空地上的影子，刀光在泥地上划出弧线，起手、横斩、收势。他记不住招名，只盯发力时肩的下沉、腰的拧转。
铲到第三车，脚底突然一空。第三块地砖竟比周围矮了半寸，边缘还隐隐有一道细痕。他心中一动，立刻蹲下身，指甲紧紧抠进砖缝，双手左右一掰，砖面竟缓缓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。
夜里回来。他端着半碗冷粥，蹲在柴房门口吃。粥里浮着几粒米，他嚼得很慢。张彪带人走过，笑声停了一下，没人说话。他咽下最后一口，把碗搁在窗台，回屋躺下，闭眼。
子时，马厩安静。他赤脚下来，布条裹住左臂，浸过井水，凉得发麻。地砖掀开，石阶狭窄，只能侧身而下。他贴着潮湿的墙壁，一步一步缓缓下挪，每一步都踩实了再移开，手紧紧扶着湿漉漉的墙壁，指尖触到墙上的霉斑，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。
地窖不大，堆满了旧农具和空麻袋。尽头，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，锁扣歪斜。他从袖口摸出那块碎石，棱角朝外，小心翼翼地插进锁眼，一撬，铁皮“咔嚓”一声崩开。他心中一喜，连忙翻开箱子，只见一本封面空白的册子静静地躺在里面，纸页发黄，边角焦黑，仿佛刚从火中抢救出来。
箱子里只一本册子。封面空白，纸页发黄，边角焦黑，像从火里抢出来的。他翻开第一页，墨字六行：
陈氏灭门血仇
字迹深，笔锋狠，最后一划拖出长尾，像是写到此处手抖了一下。
他呼吸一顿，手指僵住。
往下翻，第二页起是刀式图解。人影持刀，动作粗犷，第一式名“破山断云”，三幅图，分别画肩沉、腰拧、刀自肋下劈出。图旁小字注：“力由脊发，气贯刀锋，一刀断云，万念归空。”
他盯着那三幅图，肌肉忽然一抽。右肩往下沉，腰不自觉拧了一下，断刀在掌心转了半圈。
他合上册子，抱在怀里，正要起身，头顶传来脚步声。
木板响了两下，光从缝隙漏下来。有人踩在地砖上，停住。接着是棍子敲地的声音，慢，一下一下，往马槽这边移。
陈九贴墙蹲下，碎石握在右手，棱角抵进掌纹。脚步声停在洞口，黑影压下来。
“谁？”
声音沙哑，是看守老孙。他手里提着油灯，另一手握根硬木棍，弯腰往里看。
“出来！再不出来我喊人了！”
陈九没动。
老孙把灯往里探，光扫过铁箱、麻袋，照到陈九脸上。他眯眼，看清是谁，愣了一下：“你？杂役？你在这儿干啥？”
陈九缓缓起身，秘籍夹在左臂和胸口之间。
“我问你话！”老孙举棍，往前一步，“你偷了什么？拿出来！”
陈九后退半步，撞到墙。
“别逼我打你。”老孙逼近，棍子抬起来，“馆里规矩，偷东西打断腿。”
棍子挥下，带风。
陈九蹲身，碎石出手。手腕一翻，石刃斜上撩，削向老孙右腕。动作不快，但准。石棱切入肌腱，血喷出来，棍子砸地。
老孙惨叫，捂手后退，撞到洞口，油灯翻倒，火苗顺着麻袋爬。
陈九冲上去，左臂一夹，秘籍塞进怀里。老孙还想扑，他抬腿，膝盖撞对方胸口，人仰面倒地，头磕在石阶上，不动了。
火在烧，烟往上冒。他弯腰捡起碎石，塞回袖口，转身爬出地窖。地砖没盖，他踩上去，首奔柴房。
门关上，他靠墙喘气。左臂黑纹从肩窝往上爬，己到锁骨下方，皮肤发烫，像有烙铁贴着。他解开布条，冷水浸过的麻布重新缠上，勒紧。
他坐下，从怀里掏出秘籍，放在膝上。
翻开第一页，“陈氏灭门血仇”六个字还在。他盯着看，手指抚过墨痕，指尖发麻。
闭眼。
梦来了。
不是逃亡，不是夺刀，是刚才那一瞬——老孙挥棍，他蹲身，石刃上撩。画面在脑中倒转，慢，一帧一帧。接着，画面变了：他看见自己站在空地，手里不是碎石，是刀。他做“破山断云”第一式：肩沉，腰拧，刀自肋下劈出。动作三次，每一次都更顺。
然后，画面再变。他看见老孙的棍子，轨迹被拆成三段：起手时肩先动，中段腰发力，落点偏左三寸。他身体自动反应，右臂抬起，做出格挡角度。
梦断。
他睁眼，秘籍还在膝上，手指还按在“破山断云”那页。冷汗从后背渗出来，湿透衣衫。左臂黑纹又往上爬了半寸，锁骨处刺痛，像针扎。
他没动。
火光从门缝透进来，是马厩那边的。烟味钻入鼻腔，但他没起身。
秘籍封面被汗浸湿，一角卷起。他抬起手，指尖碰到纸页，轻轻压平。
外面有人喊：“着火了！马厩着火了！”
脚步声乱起来，门被撞开，人影跑过窗前。
他低头，把秘籍塞进最里层衣襟，贴肉藏好。断刀从背后抽出，插在腰带里。布条重新缠紧左臂，打结。
站起来，开门。
火光映在院墙上，人声往马厩涌。他贴着墙根走，低头，穿过院子，往角门去。
角门虚掩，他伸手推。
门后站着张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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