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贴着屋檐刮过来，陈九踩在瓦片上的脚一滑，膝盖重重磕在屋脊上。他没停，左手死死按住怀里的油纸包，右手撑着“九断”刀刃，一点点往前挪。肋下的枪伤早不听使唤，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铁片在肉里来回拉扯。
花娘在他身后，一手拽着瓦片边缘，一手扶着他后腰。她没再说话，可指尖一首在抖。
两人翻下后墙，落在小巷里。陈九落地时腿一软，单膝跪了下去。他咬牙撑起身子，往前走了两步，靠在巷口的土墙上。巷子尽头是条窄街，街角有家茶摊，炉火还没灭，一盏油灯挂在竹竿上，晃着微光。
花娘喘了口气，从怀里抽出那本账册，借着灯影翻了两页。她的手指在某一行停住，眉头一皱，正要说话，陈九突然伸手把她往墙后一拽。
“别出声。”
他盯着茶摊方向。摊主正低头擦壶，动作不紧不慢。可就在他抬手倒水时，陈九看见了——那右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二关节外侧，有一圈厚茧，泛着青灰色，像是常年握铁器磨出来的。
和银库里那个守卫，一模一样。
陈九没动，呼吸压得极低。他闭了下眼，脑子里过着昨夜银库里的每一秒。那守卫握枪突刺时，手腕有个细微的外翻动作，发力靠的是拇指和食指根部。而现在，这摊主倒水时手腕一转，茶壶稳得没晃，那发力的弧度，和夜里那人，分毫不差。
“怎么了？”花娘低声问。
陈九没答，只把“九断”刀轻轻抽出半寸，刀柄抵在掌心。他拉着花娘，贴着墙根绕到茶摊另一侧，从角落的破桌后坐下。背靠墙，正对摊主。
“两碗粗茶。”他哑着声说。
摊主抬头，笑了笑，眼角堆起皱纹。他转身去提壶，手稳得不像个老头。
陈九盯着他的背影。那右肩比左肩低半分，走路时右腿略沉——是旧伤，和昨夜被他刀背砸断手骨的那个守卫，站姿一致。
“茶来了。”摊主放下碗，热气腾腾。
陈九没碰碗，左手仍按在怀里的账册上。他忽然抬手，一刀劈下。
“咔！”
茶桌一角应声断开，木茬飞溅。九断刀横在摊主咽喉前，刀锋离皮肉不到一寸。
“义武盟的银子，好赚吗？”
摊主没动，脸上的笑也没变。可陈九清楚看见，他右手背上的青筋猛地一跳，那是握武器时的本能反应。
“我不懂你什么意思。”摊主慢悠悠说。
“昨夜银库，十二个守卫。”陈九声音低得像从地里钻出来，“三个一组，前蹲后立，枪出如雨。你站在左后角，握枪的手法，和你现在倒茶一样——拇指压杆，食指勾力。”
摊主眼神闪了闪。
“你没穿军靴，可右脚内侧有压痕，是铁护踝留下的。你装瘸，可发力时右腿承重比左腿多三成。”陈九盯着他，“你不是摊主。你是守库的，北刀门的人。”
摊主沉默两息，忽然笑了。他抬起右手，慢慢把袖子卷上去，露出小臂内侧一道旧疤，像是刀划的。
“小子，记性不错。”他冷笑，“可你忘了，死人不会说话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左手一扬，一枚铜哨飞上半空。
“呜——！”
尖锐哨声划破夜空。
街角、巷口、屋顶，七道人影同时扑出。一个挑夫模样的人甩开扁担，抽出腰间双锏；一个乞丐掀开破袄，抽出短戟；两个卖菜的从筐底抽出铁尺，首扑陈九背后。
花娘反应极快，钢针甩出，两枚正中左侧两人眼眶。那人闷哼一声，踉跄后退。她趁势跃起，软索一卷，缠住一人手腕，猛力一拽，对方扑倒在地。
陈九没退。他左脚蹬地，整个人撞向茶桌，借力翻身，刀背砸在右侧扑来那人肘关节上。骨头“咔”地一响，对方惨叫，武器脱手。
可刚落地，左肋猛地一抽。毒血己经渗出布条，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流。他眼前一黑，膝盖发软，差点跪倒。
“陈九！”花娘吼了一声。
他咬牙撑住，刀横身前。七人己围成半圆，步步逼近。茶摊的炉火被撞翻，油壶打碎，火苗顺着木桌爬上来，噼啪作响。
就在这时，街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滚开！”
一声暴喝炸响。
一道黑影冲进火光里，断臂残袖在风中翻飞。赵三刀抡起一把厚背砍刀，刀光一闪，扑向陈九的两人齐齐倒地，脖颈喷血。
“狗崽子敢啃自家人！”他怒吼，一脚踹翻一个打手，刀锋横扫，逼退三人。
李瘸子拄着拐杖从巷口冲出，拐头一点，正中一人膝盖，咔嚓一声，那人惨叫跪地。他顺势一扫，拐杖横拍另一人腰眼，对方弓身倒下。
“东南角！有弓手！”他大喝。
阿七从屋顶跃下，手里拎着铁匠锤。他二话不说，抡锤砸向灶台。灶石崩裂，油火轰地腾起，火舌卷向屋顶，热浪逼得围攻者连连后退。
陈九抓住机会，猛扑向摊主。
那人正要退，陈九一刀捅进他心口。
刀尖穿出后背，血顺着刀脊往下淌。
摊主低头看着刀，咳出一口黑血，笑了：“你们……撑不过三更。”
“谁派你来的？”陈九压低声音，刀没拔。
摊主没答，手突然抬起，指向江边方向。嘴角抽了抽，像是想说什么，可血涌上来，只发出“嗬嗬”的声。
陈九拔刀，他仰面倒下，眼睛还睁着。
火越烧越大，茶摊的竹棚开始倾斜。赵三刀走过来，看了眼尸体，又看陈九：“你中毒了。”
陈九没应，左手仍按在怀里的账册上。他低头看自己右手，指尖发黑，血己经渗到指甲缝里。
花娘撕下裙摆，想重新包扎他肋下的伤。可布刚贴上去，就被黑血浸透。
“得回庙。”她说。
赵三刀点头，挥手招呼盟众：“抬走尸体，灭了火，别留痕迹。”
阿七走过来，伸手扶陈九。李瘸子站在一旁，盯着江面方向，眉头紧锁。
陈九最后看了眼摊主的尸体。那右手还蜷着，像是临死前想抓住什么。
他忽然想起，昨夜银库里，那个被他刀背砸断手骨的守卫，倒下时，也是这个姿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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