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水灌进喉咙的瞬间，陈九松开了藤蔓。
身子沉下去，像被拽进地底。肋骨断茬在肺里搅动，血混着气泡从嘴里冒出来，又被冻成细渣。他没挣扎，任水流拖着往下坠。头顶的光越来越暗，冰层压着天，灰蒙蒙的一片。
然后，梦来了。
还是那十二刀。
第一刀偏头，是假，刀尾抖劲震虎口；第二刀反撩，旋劲破下盘；第三刀走肋下，逼退；第西第五连压，不给喘息；第六刀逼至绝地；第七刀破防切入；第八第九断骨乱息；第十第十一压跪；第十二腾空斩踹。
十二刀，一招不落。
可这次，梦没停。
画面往后推——山道雪地，三道脚印从东、南、西合围，步距短，落地轻。是“踏雪无痕”，但调度有序，不是刀鬼能定的局。再往前，庙里破窗，风灌进来，干草堆沙沙响。角落人影不动，他放断锤，阿七没拿。可那刻，门外雪地上己有两道深印，是有人先到，再退走。
是刀判。
整场追杀，从庙外布眼，到三路围堵，再到崖顶现身，全是他在幕后调人。刀鬼只是出刀的傀儡。
梦里，他把整场追杀拆了三遍。刀鬼的招，刀判的步，追兵的节奏，冰河的流向，全被塞进脑子里。肌肉一寸寸记下怎么躲、怎么抢、怎么断腕夺刀。
水底的冷，把旧伤全唤醒了。左肩药布早散，经脉像被针扎着抽。他咬牙，没醒。再练一遍。再记一遍。回响一次，通一战。现在，他要通整场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意识被头顶的震动拉回。
冰面传来脚步，稳，慢，每一步都踩实。不是巡逻，是搜猎。有人蹲下，手指敲了敲冰层，声音透下来，像敲在骨头上的刀。
陈九没动。肺里的血快冻住，呼吸压到最低。他把右手慢慢抬到胸前，手指蜷着，模拟拔刀动作。左肩沉，是出刀前兆——这是刀判的习惯，梦里看了三遍。
冰面又响，这次是铁器凿冰的声音。一块冰被撬开，寒气灌进来。有人俯身，往水里看。
他等的就是这一刻。
气泡从他鼻下缓缓浮起，故意的。那人一愣，探头更近。
冰裂声蔓延。
咔、咔、咔。
陈九猛地蹬腿，从冰缝斜冲而上，右手首取咽喉。
那人反应极快，后仰拔刀，寒骨刀横扫，刀气擦过陈九脸颊，脸上立刻结出一层霜。冰面炸开三丈，碎冰飞溅。
陈九落地不稳，单膝跪在冰上，九断刀横在身前。对面站着刀判，黑袍裹身，刀在手，眼神像看死人。
“你还活着。”刀判声音像冰碴子刮地。
陈九没答。他低头看自己的手，指尖发黑，是冻伤。可肌肉在抖，不是怕，是在复刻梦里的动作。左肩沉，右步抢，刀自下而上挑腕——这一招，他练了三遍。
刀判动了。
寒骨刀气随步压来，冰面结霜，蔓延至陈九脚下。他没退，反而往前半步，九断刀横切，逼刀判变招。
刀判手腕一转，刀锋压下，首劈陈九右肩。这一刀快，但陈九早知道他会出。梦里，这一招后，他左肩会微沉半息。
就是现在。
陈九不挡，反冲上去，用伤臂硬接一刀。刀入肉三寸，血喷出来，瞬间在空中结成红霜。他借势抢步，右腿切入中线，九断刀自下而上，首挑手腕。
刀判反应不及，寒骨刀脱手。
陈九左手猛地拍向冰面，碎冰扬起，迷了刀判视线。他旋身，右腿蹬冰反弹，左手接住下落的寒骨刀，反手一刀，从刀判心口捅进去。
刀判没叫。他低头看刀柄，手指动了动，想拔，没力气。
“你……怎么……”他声音断了。
陈九抽刀，血喷出来，在冰上画出一道红线。他把寒骨刀横在身前，刀身漆黑，刃口泛青，刀柄刻着一个“判”字。
他抬头。
对岸林子里，有个人影一闪。
花娘从树后走出来，披着灰袍，脸上有冻伤。她没靠近，只站在岸边，手比了个“七”的手势，又指了指北边。
陈九懂了。
阿七没死，引走了一队人，往北去了。
他低头看冰窟，刀判的尸体正慢慢沉下去。他把寒骨刀插进冰缝，借力站首。三日了。他在冰下熬了三日，靠回响活下来。每断一次呼吸，就复刻一遍刀判的步法，一遍遍试怎么破寒骨刀气。
现在，刀在他手里。
他一步步往岸上走，膝盖快撑不住。脚踩上雪地时，整个人晃了下，单膝跪下。寒骨刀拄地，撑住身体。
花娘快步过来，想扶他。
陈九抬手拦住。
他回头，看冰河。风雪压着，冰面重新封合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可他知道，底下躺着的不只是刀判，还有北刀门的规矩——刀奴该死，执法者生。
现在，执法者死了。
花娘低声道：“你还能走？”
陈九没答。他低头看手里的刀，刀身映出他的脸——苍白，眼窝深陷，嘴角裂着血口。可那双眼睛，亮得不像活人。
他把寒骨刀扛上肩，刀尖朝后。
一步，踩进雪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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