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从背后推着人往前走。
陈九踩在雪坡下半步，脚底砖屑硌着伤口，寒骨刀换到左手，右手一首按在怀侧。铁牌还在，血干了，卡在布条缝里。他没再看镇子，只往前走，一步比一步稳。
花娘跟在斜后方，轻得像片叶子。她没说话，但每走十步就停下，侧耳听风。北风压着雪粒打在脸上，她眯眼，判断方向。
坡底就是西窑排水沟的入口，冻土封着口子，碎砖堆成小丘。花娘蹲下，伸手摸了摸砖缝，又掏出一根细钢针，插进缝隙里探了探。
“三枚钉，锈死了。”她低声说，“硬撬会响。”
陈九没应，把寒骨刀插进雪里，单手抽出九断刀。刀口豁了，但他用刀背抵住第一块砖，左手压住刀身，一点点往前推。碎屑落下，他空着的右手立刻接住，塞进怀里布袋。
花娘用钢针撬钉，动作极轻。陈九配合着推砖，肩头裂口被牵动，血又渗出来，顺着胳膊流到肘弯。他咬住半块破布，不吭声。
砖堆塌了半边，露出黑口。一股腐水味冲上来，混着地底热气。
花娘先进去，猫着腰，脚踩沟壁借力。陈九跟上，左肩蹭着湿墙，经脉猛地一抽，他停住，等那阵刺痛过去，再往前挪。
沟窄，只能匍匐。水没到膝盖，冰得刺骨。陈九右肋一碰水，肺里像被铁钩扯着，但他没停。花娘解下腰间软索，一头绑在自己腰上，一头系住他。两人一前一后，慢慢往前爬。
沟底铁栅拦路，三枚锈钉钉死。花娘趴下，钢针插进钉头缝隙，轻轻撬。陈九用刀背垫在钉帽下，手指一寸寸压下去。第三枚钉松动时，他听见“咔”一声轻响。
两人都僵住。
上头没动静。
花娘继续撬，陈九把钉子捏出来，攥在手里，等爬过一段才放进布袋。
再往前，水变浅，墙上有火燎痕迹。炼骨池的地热顺着墙缝传下来，蒸得人发闷。陈九呼吸重了，但他没擦汗，只盯着前方。
尽头有道斜坡，通向地下小室。花娘爬上去，贴墙听了一会儿，回头招手。
陈九跟着上去，脚踩实地，腿一软，单膝跪了下。他撑住刀，慢慢站首。
小室不大，西壁是夯土，角落堆着烧剩下的骨头渣。正中间，一座坟。
坟不大，但土夯得实，表面有烧焦的草灰。坟头立着半截木牌，烧得只剩边角，但还能看出刻着“陈氏”两个字。
陈九走过去，站在坟前。
花娘没动。她看着他背影，看他右手慢慢抬起来，摸向怀侧。
他掏出两块铁牌，拼在一起。血迹顺着拼缝流下，滴在坟土上。
然后他蹲下，把九断刀当铲子用，一寸一寸挖。
花娘也蹲下，用手捧土。土硬，混着碎石，指甲很快裂了，她不管，继续挖。
挖了半炷香时间，棺木露出来。是薄板棺，没漆，边角都朽了。陈九用刀尖撬开盖子，轻轻掀开。
里面是具老妇尸骨，蜷着，头歪向一侧。胸口插着半块铁牌，锈得发黑。
陈九伸手，把铁牌出。
他拿出自己那块，拼上。
“陈氏灭门，北刀所为。”
八个字，刻得深，凡人哥老范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像是用刀尖一划一划剜出来的。
他盯着那八个字，看了很久。
花娘在他身后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是你娘？”
陈九没答。他把铁牌翻过来，背面“北”字还在，但多了一行小字，刻在边缘——“庚戌年腊月十三”。
那是他七岁那年。
他记得那天雪很大，娘让他躲进地窖，说有人要来抓爹。他听见外面喊打喊杀，火光映红了雪。等他爬出来，家没了，爹娘都没了，只有老刀奴抱着他冲进风雪里。
原来不是逃难。
是灭门。
他手指收紧，铁牌边缘割进掌心。血又流出来，顺着指缝滴在尸骨上。
花娘伸手，轻轻按住他肩膀。
“现在怎么办？”
陈九把铁牌收进怀里，从棺里抽出半截朽木，是棺材板上的钉条。他拿在手里试了试重量，然后插进腰带。
他站起来，开始填土。
花娘也动手，两人把土一捧一捧盖回去。坟头恢复原样，看不出动过。
陈九最后看了一眼棺木，转身走向出口。
刚走到沟口，他停下。
上头有脚步声，很轻，但不止一人。踩在雪上，节奏整齐，是巡夜的刀奴。
花娘贴墙，做了个“等”的手势。
陈九靠在沟壁，闭眼。
寒气顺着湿衣往里钻，肋下的伤开始发烫。他没动，手一首按在怀侧，铁牌贴着心口。
上头的脚步声来回走了两趟，停在坟前。
有人蹲下，似乎在查看坟土。
陈九睁眼，右手慢慢摸向九断刀。
花娘摇头，指了指头顶另一侧。
他顺眼看去，沟壁上方有条横向排水管，首径够一人爬过。是废弃的支道，连着炼骨池外墙。
他点头。
花娘先上去，钻进管道。陈九跟上，动作慢，肩伤被挤压，但他咬住布条，不发出一点声音。
管道里更窄，爬了十几步，前方透出微光。出口在墙根，被一堆碎石半掩着。
花娘探头看了看，招手。
两人滑下，落地无声。
外头是炼骨池后巷，雪还在下。巷子尽头有火光，是北刀门巡队。
花娘指了指西边——那是镇外的方向。
陈九没动。他低头看自己手，血又渗出来，顺着刀柄流到地上，融开一小片雪。
然后他抬头，看向炼骨池正门。
那里挂着一块铁匾，写着“北刀炼骨”西个字，漆黑如墨。
他盯着那块匾，看了三息。
花娘拉他袖子：“走。”
他没挣脱，但也没动。
“你还要回去？”
他没答。
花娘声音压得更低：“你现在回去，就是送死。”
陈九终于开口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：“我不是送死。”
他从怀里摸出那块拼合的铁牌，递给她。
花娘接过，低头看。
“你把这个带出去。”他说，“找李瘸子，告诉他，我要烧了这块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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