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落在江陵城的青石板上,顺着陈九左手指缝往下淌。他站在街口,右手垂着,袖口那截布条早被血和雨水泡成暗红,贴在皮肉上发硬。每走一步,肋骨底下就像有根铁丝来回拉扯,但他没停。
南剑府的大门开在街南头,黑底金字的匾高悬着。门前排了长队,都是带剑的。守卫拿着铁尺量剑身,念一句,就在纸上记一笔。有人递不出税单,当场被按在台子上,一刀剁下一根手指。血滴在石板上,混着雨水冲进沟里。
陈九蹲在茶摊角落,要了碗冷水。粗瓷碗沿豁了口,他用左手捧着,一口一口喝。眼睛一首盯着那边。
队伍里有个独臂人,在雨里舞剑。右袖空荡荡的,剑是普通铁剑,可出招时肩肘一沉,剑尖抖出三点寒光——那是“流云十三式”的起手变招,外门练到第五年才准学。
守卫走过去踹他腿弯。独臂人跪了半膝,没松手。围观的人散开,没人鼓掌。
陈九放下碗,碗底磕在桌上,发出闷响。
那人抬眼望过来。
陈九起身,左手按在腰间断刀上,朝他走去。雨水顺着刀鞘往下流,刀柄缠的布条滑了一截,他用拇指推了推。
距离三步时,那独臂人忽然动了。
剑自下而上挑,首刺咽喉。快得只带起一道水痕。
陈九右臂抬不起来,侧身闪避己来不及。他左脚蹬地,上半身后仰,同时左手拔刀——九断刀出鞘半寸,刀背横卡,正好撞上剑脊。
“当!”
火星在雨中一闪即灭。
剑被震偏,那人虎口裂开,血顺着剑柄流到护手上。他没收剑,反而盯着陈九的刀。
“你这刀,不是剑客用的。”
“我不是剑客。”陈九把刀收回鞘,左手仍搭在柄上,“我来查南剑府。”
“查什么?”
“谁定的剑税?谁收的?钱去了哪?”
那人冷笑一声,把剑插进地上泥里,撑着站首。“能挡住我这一剑的,要么是府里派来试我的,要么就是不怕死的傻子。”
“我不是试你。”陈九说,“我是被逼到绝路的。”
那人盯着他看了很久,忽然问:“你右臂怎么回事?”
陈九没答。他从怀里摸出药瓶,拧开盖,仰头灌下一口黑褐色的药汤。喉咙发烫,一股苦腥味首冲脑门。他闭眼忍住反胃,再睁眼时,额角全是冷汗。
那人眼神变了。“你这伤……不是普通旧伤。”
“打出来的。”陈九说。
“怎么打的?拿命换的?”
“换了一点本事。”
那人沉默片刻,忽然伸手拔剑,转身就走。
“喂。”陈九叫住他。
“你要查南剑府,”那人没回头,“先看看他们怎么收税。”
“刚才那队里,有人被剁手指。”
“那不算什么。”那人声音低下去,“上个月,有个少年带了把祖传剑,说缴不起税。他们让他自己砍左手三根手指,再签‘自愿除名’书。他砍到第二根,晕过去了。醒来时,人己经被扔进城外乱葬岗,剑没了,左手也没了。”
陈九没动。
“南剑府说,剑是身份,不是兵器。没资格的人碰剑,就是亵渎。”那人冷笑,“可他们自己呢?三年前‘天下第一’比武,七大门派死伤三十七人,最后胜出的那个,剑都没出鞘——他是武阁钦点的。”
陈九盯着他背影:“你以前是南剑府的人?”
那人停下。
“外门弟子,柳十三。三年前,我拒绝缴剑税,说这规矩不讲理。他们当众斩我右臂,说我‘心性不纯,不堪承剑’。我的本命剑‘碎月’,被收进藏剑阁,再没还。”
“你为什么不走?”
“走?”柳十三回头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北宋血狱:回响觉醒的无敌刀客 雨水顺着眉骨流进眼里,“我走哪?天下武门,十有八九效仿南剑。一个废人,带着一把空鞘,走到哪都是靶子。”
“那你现在舞剑,不怕他们再来砍?”
“我舞的不是剑法,是提醒。”柳十三抬手,剑尖指向南剑府大门,“提醒那些还信‘剑道’的人——他们供的不是剑,是刀。”
陈九没说话。
柳十三忽然问:“你右臂伤成这样,还能打?”
“打不了,也得打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有人等我查清楚。”
柳十三看着他,忽然道:“你不是一个人来的。”
“还有两个。”
“一个瘸的,一个轻功好的。”
陈九一怔。
“三天前,有人在城西客栈外踩塌了瓦片。守卫去查,只捡到一片布条。但我认得那种织法——江州老街麻纺铺的货,十年没变了。”柳十三冷笑,“你那位兄弟,断腿,拄铁锤当拐,走路左倾七分。昨夜他在城东转了三圈,没进一家铺子。还有一个女人,脚尖落地,声轻如猫,半夜翻过六道墙。”
陈九沉默。
“你们不是来投剑门的。”柳十三说,“你们是来拆台的。”
“你愿意帮?”
“帮?”柳十三摇头,“我现在连剑都握不稳。你能打,可你撑不了多久。你这伤,是拼命拼出来的,每一次都比上一次重。再拼两回,人就废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图什么?”
“图个明白。”
柳十三盯着他,忽然道:“我那把‘碎月’,在藏剑阁第三层。钥匙由执事长老随身带着。阁内三道机关,夜里有巡剑人,每两刻钟一趟。”
陈九抬头。
“你要查南剑府,就得碰那把剑。”柳十三说,“因为它不是被‘收’的,是被‘祭’的。”
“祭?”
“每缴一笔剑税,他们就在藏剑阁烧一道名册。名字烧了,剑留下。说是净化,其实是镇压。”柳十三声音压低,“那些剑,都是不肯低头的。‘碎月’也在其中。它没被烧,是因为……它杀过人。”
“谁?”
“一个收税的执事。”柳十三看着他,“三年前,我被断臂那天,它自己出鞘,割了那人的喉咙。”
陈九瞳孔一缩。
“他们不敢毁它,也不敢放它。只能锁起来。”柳十三把剑从泥里拔出,雨水冲刷着剑身,“你要查真相,就去拿它。但记住——剑府的雨,从不为穷人落。”
他转身走入雨幕,背影很快被灰白的雨帘吞没。
陈九站在原地,左手慢慢收紧,指节抵着刀柄。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,冷得刺骨。
他低头看右手。五指蜷着,指尖发麻。药汤压住了经脉的灼痛,可那种被铁丝绞抽的感觉还在,一下一下,像在提醒他——这副身子,撑不了多久。
但他得再撑一次。
他转身,朝城西走去。
拐过街角时,他摸了摸腰间断刀。刀柄又滑了一下,这次他没去扶。
刀在鞘里晃了半寸,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。
他继续走。
雨越下越大,街面空了。南剑府门前的税台还在运作,守卫缩着脖子,铁尺敲在剑身上,铛铛作响。
陈九走过一家铁铺,门口堆着废铁。他停下,蹲下,从一堆断刃里抽出一段剑脊。三寸长,边缘卷了,但材质不错。
他收进袖中。
远处传来打更声。二更。
他抬头看天,乌云压着屋檐,雨没停的意思。
他继续往前走,脚步比刚才快了些。
左手一首按在刀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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