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把光在刀刃上跳了一下,陈九没停步,右脚踩过尸体的手背,左肩的箭还扎着。他咬住牙,把长刀插进地缝,刀身卡住石棱,借力单膝跪地。箭尾露在身前,铁簇卡在肩胛骨缝里。他低头,用牙咬住尾端,猛地后仰。
“嗤——”
铁簇撕开皮肉,带出一蓬血。他顺势滚向侧道,肩膀砸进排水沟的腐泥里。沟底积着黑水,浮着尸油和烂布,臭得呛鼻。他趴着喘了两口,抬手把箭杆折成两段,扔进泥里。
追兵的脚步声在通道口停了。有人骂了一句,火把晃了晃,往另一边去了。
陈九没动,等了半炷香,才撑起身子。断刀还在腰后,他用左手把它抽出来,刀口豁了三处,刃纹像裂开的树皮。他靠着沟壁,一点一点往前爬。三里路,他爬了两个时辰。指甲缝里全是泥,膝盖磨穿了皮,每动一下,肋骨就传来锯齿般的钝痛。
乱葬岗到了。
白骨横七竖八,半埋在土里。有棺材被野狗刨开,尸首倒扣在坑边,肠子拖了一地。他拖着断刀,在两具叠压的尸体中间停下。上面那具只剩半张脸,眼眶空着,嘴咧着。他伸手把尸体掀开,用刀挖坑。土松,混着腐肉和碎骨,挖了不到半尺,他把自己埋了进去,只留口鼻在外。
天黑了。
半夜,雨下来了。雨水顺着浮土渗进肩伤,火辣辣地疼。他没动,任水往下流。肚子空得抽筋,但他不敢找吃的。首到天快亮,一只野狗叼着块肉跑过,啃了几口扔了。他等狗走远,爬过去,把肉捡起来。肉发绿,沾着蛆,他咬掉坏的那块,生吞下去。
水是墓地里积的。他趴到一个坑边,低头喝。水黑得像墨,入口腥臭,咽下去时喉咙发紧。他闭眼,一口气往下压,压到胃里,才慢慢松开。
第三天,伤口开始化脓。肩头肿得发亮,皮下鼓着脓包,一碰就疼。他用刀尖挑开,脓血顺着胳膊往下流。他把布条从左臂解下来,那布条泡了药汤多年,早成了黑褐色。他把布条绞在上臂,勒紧,止血。手抖,不是因为疼,是因为冷。夜里寒气钻进骨头,肌肉抽得他蜷成一团。
他记得狱中那几场打。每一次昏过去,梦里都重新打一遍。拳怎么出,脚怎么抬,对方呼吸的节奏,全都清清楚楚。醒来后,肌肉自己会动。可那几次,都是别人打他。这一次,是他自己逃出来。他没被打,却被伤拖着往死里走。
第西天,他烧起来了。
脑子像被火烤,眼前忽明忽暗。他看见铁架上的铜环在闪,听见电流传进骨头的声音。又看见守卫倒下,血喷在墙上。画面乱,拼不起来。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。
他咬破舌尖。
疼,一下子冲上来。他盯着肩上的脓疮,伸手,用力一撕。
皮肉裂开,脓血喷出。他继续撕,把烂肉扯下来,露出底下暗红的肌理。那肉不像是人长的,纹理一道一道,像刀刻出来的。他再咬舌尖,疼得眼泪涌出来。
疼得越狠,梦越清楚。
他看见自己拔刀,砍断守卫手腕。看见断链飞出去,绞住脖子。看见铁架震了一下,墙灰掉下来。每一个动作,都慢下来。他看见自己右腿横扫时,腰怎么转,力怎么从脚底传上来。看见刀锋切入咽喉时,手腕怎么压,刃口怎么偏。三百七十二个动作,一帧一帧,拆开,再拼上。
肌肉在梦里跟着动。
他梦见自己爬出排水沟,梦见在乱葬岗挖坑,梦见喝黑水,吃腐肉。每一个动作,都被记下来。不是用脑子记,是用肉记。
他“醒”在梦里,看见自己躺在尸堆里,肩头流脓,眼睛闭着。他知道那是现实。
他知道,只要再疼一次,就能回来。
他撕开另一处伤口,脓血顺着肋骨往下流。梦,又深了一层。
他看见自己从牢里冲出来,看见铁链崩断,看见守卫抽箭。他看见自己扑向墙边,长刀在手。箭射进肩膀的瞬间,他没松手。刀出了。他滚地,撩刀,割开第二人手腕。他单膝跪地,举刀,对准最后一人。
每一个动作,他都做了两遍。一遍在现实,一遍在梦里。
梦停了。
他睁开眼。
天刚亮,灰蒙蒙的。他躺在浮土里,身上盖着碎布和烂骨。他动了动右手,缓缓握拳。指节发力,没有滞涩。他抬臂,动作很慢,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,但肌肉没抖。
他坐起来,把断刀捡起来。
原地起势,横斩。
刀风比以前更沉,更利。动作和梦里一模一样。他低头看手,掌纹里还沾着脓血。他把刀插进土里,用左手撕开肩上剩下的烂肉。腐肉剥落,底下是新长的肌理,红得发暗,纹路像刀刃刻出来的,和断刀的刃纹一样。
他知道,他能打。
和以前一样,甚至更强。
但经脉更损了。左臂那条旧伤,现在像烧红的铁丝,埋在肉里。他撑着地站起来,腿软,但能站住。他抬头,乱葬岗尽头有条小路,通向山外。
他拔出断刀,往嘴里塞了块腐肉,咽下去。
往前走。
肩上的伤随着步伐晃,每动一下,都像有人拿凿子在骨头里搅。
他没停。
走到半路,他停下,把断刀举到眼前。
刀口还是豁的。
但他手稳。
刀锋映着天光,一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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