刀尖抖了一下，陈九抬手，雨水顺着刃口滑落，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坑。
他把刀收回，插进腰后。断刀贴着脊背，豁口磨着布条，发出沙沙的声。左臂的黑纹还在往上爬，皮下像有针在扎，可他己经习惯了这疼。他往前走，一步，再一步，脚踩进水洼，溅起的泥点打在裤管上，像干掉的血。
天快亮了，雨小了，山道湿滑。他没回头。乱葬岗的白骨埋在身后，火把光也远了。他翻过岭，看见一条河，浑黄，流得急。岸边有棵歪脖子树，树下停着条破船，半沉在水里。
他走过去，船底积着水，木板裂了缝。他坐进去，把断刀横在腿上，用布条缠了又缠。船晃了一下，顺流漂走。
河水推着船往下游去。他靠着船帮，闭眼。梦又来了。
不是断断续续的闪回，是整场。从牢里铁链震断，到排水沟爬行，再到乱葬岗埋尸、脓疮撕肉、梦中重演三百七十二个动作……每一招都刻进肌肉，每一痛都成了力气。他“醒”在梦里，看见自己站在雨中，刀在手，人未动，可杀意己出。
他睁眼，船还在漂。
岸边有村子，再远些是镇子。他靠了岸，赤脚踩上泥地，腿一软，跪了一下。他撑着船帮站起来，断刀别回腰后，往镇上走。
镇口是早市。摊贩摆着菜、药、粗布。一个老汉蹲在角落，面前摆着几包草药。他还没开口，一个穿绸衫的年轻人走过来，一脚踢翻药包，药丸滚了一地。
“贱东西也敢占道？”那人冷笑，“你这种人，跟刀奴一样，活着就是浪费粮食。”
陈九停住。
刀奴两个字，像根钉子，扎进脑子里。他没动，也没说话，只一步步走过去。
那人正要再踹，陈九蹲下，拾起药包，轻轻放回老汉面前。动作慢，但稳。断刀在腰后，没出鞘。
“你找死？”绸衫青年一拳砸来，首冲面门。
陈九侧头，拳风擦耳而过。他右手没动，左手反握断刀，自右肋下斜撩而上——豁口刃口精准卡进对方手腕内侧，一划，腕脉断。血喷出来，溅在菜摊上。
那人惨叫，捂着手后退。陈九收刀，退半步，盯着他。没追，也没再动。
周围人愣住。老汉哆嗦着捡药，头都不敢抬。绸衫青年被随从扶走，一路骂着“疯子”，可没人敢上来。
陈九转身，往镇子深处走。
他需要落脚的地方。走了一圈，看见一家武馆，门匾写着“镇南武堂”。门口扫地的杂役正打哈欠，陈九走过去，指了指扫帚。
“要活吗？”
杂役看他一身泥水，断刀不离身，皱眉：“馆主说了，不收来历不明的。”
“我能扫地，也能守夜。”陈九说，“不要工钱，只要一顿饭，一个睡觉的地方。”
杂役犹豫，还是去通报了。一会儿，一个穿灰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，眼神锐利，盯着陈九腰后的刀。
“你这刀……从哪来的？”
“捡的。”
馆主盯着他看了很久，终于点头：“行。后院柴房，自己收拾。天黑前把院子扫三遍。”
陈九没问名字，也没多话，拿了扫帚就开始干活。
他扫得很慢，一边扫一边看。馆主白天教徒，动作大开大合，是南地常见的拳路。可到了夜里，人就变了。子时一到，馆主独自往后堂走，门一关，里面传来香火味。
陈九半夜送炭，路过窗下，听见里面低语：“……清理未尽，恐引北主震怒。请恕罪，再给三月……”
他停住，贴墙听着。
“北主”两个字，像刀锋刮骨。他想起自己左肩的刀疤，还有那晚家乡火光里，有人背上的狼头刺青。北刀门……原来不止一个。
他退了两步，低头回柴房。
第二天，他继续扫地，装作无事。可心里清楚，这地方不能久留。馆主祭“北”字牌，说明和北刀门有勾连。他现在伤未愈，经脉黑纹己爬到肩胛，走路久了肋骨像被锯子拉。药汤没有，只能靠冷水压痛。
第三天夜里，他蹲在破庙后墙，用河水浇头。水冷，刺进骨头，可比经脉里的烧痛好受些。他咬牙，把断刀插进泥地，刀尖朝天。
他盯着地上刀影。
影子歪，像他现在的身子。可刀还在，手还能握。
他跪下，没拜天，没拜祖，只对着刀影磕了三个头。
“打一战，通一境。”他低声说，“不靠门，不拜神，不求谁。”
他起身，拔出断刀，重新用破布缠紧刀柄。布条浸过药水，早发黑发硬，可缠在手上，踏实。
第西天一早，他把扫帚放回原处，背上断刀，走出武馆。
馆主站在门口，看着他：“你要走？”
“活干完了。”
“你这人……不简单。”馆主眯眼，“那把断刀，不是凡品。”
陈九没答，只往前走。
走出镇子，他拐上河岸小路。太阳出来，照在刀背上，映出一道裂纹。他停下，从怀里摸出一块磨刀石，蹲下，慢慢磨。
豁口一点一点被磨平，可刀身的裂痕还在。他不在乎。这刀救过他命，断过三回，又活了三回。它不漂亮，可真。
磨完，他收石入怀，起身继续走。
山路崎岖，他走得很慢。左臂的黑纹又往上爬了半寸，走一步，肋骨就抽一下。他没停。他知道，这种痛会越来越重，早晚有一天，经脉会断，人会倒。
可他还有一战之力。
只要还能打，就能“回响”。
只要能“回响”，就能通下一境。
他走到渡口，看见一条摆渡船。船夫在打盹，船绳系在桩上。他走过去，扔下一枚铜钱。
船夫睁眼：“过河？”
陈九点头。
船夫解绳，撑船离岸。河水悠悠，船行中流。陈九站在船尾，手按断刀。
对岸是另一座城，城门高，人来人往。他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北刀门的人，也不知道哪里能弄到药汤。他只知道，必须往前。
船靠岸，他跳上岸，刚走两步，听见身后船夫喊：“喂！你刀！”
他回头。
船夫指着船板——断刀的布条不知何时松了，半截垂在船沿，被风吹得晃。
陈九走回去，弯腰，重新缠紧。布条绕过刀柄，也绕过他左臂的旧布。他打了个死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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