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药配额减半的消息传到屯田点时,陈砚舟正蹲在北坡新炸出的田埂上,用炭笔在《实务录》上划出三道横线。赵铁柱站在他身后,断臂袖口还沾着昨夜爆破溅上的碎石灰。
“只准用在三处?”他咧了咧嘴,“那剩下的地,拿嘴啃?”
陈砚舟没答话,把册子合上塞进皮囊。他昨夜己核过屯田簿,三百军户名册里,竟有九十七人名字重复,连籍贯都一模一样。更巧的是,这些名字全集中在西片荒地,而那片地,恰好不在火药准许开垦的范围内。
天刚亮,他就带着账本进了县衙。
县丞正在偏厅和一个穿绸衫的粮商说话,桌上摊着几张地契。听见脚步声,粮商匆匆起身走了。陈砚舟把账本往桌上一放,手指按在“顺昌粮行”那栏。
“上月官仓出陈米两千石,价低西成。”他说,“这笔账,走的是春荒赈济名目?”
县丞拨着算盘,眼皮都没抬:“陈监屯,北坡三处己是格外开恩。若要全开,得有茶税银作保。”
“三千两?”陈砚舟轻笑,“火药炸石的声音,夜里能传二十里。昨夜东街米店开张放的爆竹,听着倒像炸药包。”
县丞的手顿了一下。
陈砚舟转身就走。他知道,名册是假的,火药被卡是幌子,真正要断的,是屯田的根。
当晚,他让赵铁柱带五个退伍兵在田头轮守。二更天,三十多个黑影摸进地里,手持长镰,专挑刚出苗的粟根下手,一株不留。火把一点,照见一人靴底沾泥,踩出个“王”字纹。
陈砚舟在暗处看得清楚——县衙地砖磨损的印子,就是这个形状。
天亮后,他拎着烧焦的镰刀柄进城,在西市茶楼坐下,从皮囊里抽出《实务录》,故意搁在桌上。书页间夹着一张纸,画着县衙后墙排水管走向,还有马厩的位置。
他喝完一碗茶,起身离开,书落在座位上。
半个时辰后,茶客散去,那本书不见了。
当夜三更,一只陶罐顺着排水管滚进县衙马厩。罐里装着半斤提纯火药,引线用桑皮纸裹了三层。火头一起,马群惊窜,撞翻了刚入库的海盐,半仓白粒混进泥水。
第二天中午,陈砚舟带着烧焦的刀柄和一份糊名账本进了县衙大堂。
“顺昌粮行上月支三百两修河款,”他把账本摊开,“河工头目说,从没见过这笔银子。”
县丞猛地拍案:“你血口喷人!”
“银子没进河,进了影壁墙后头。”陈砚舟抬头,“昨夜马厩炸了,盐湿了,账也该晒晒。”
县丞喝令衙役驱人。陈砚舟不退,从袖中抽出一封信,火漆印上是兵部监察司的字样。
“徐主事亲笔。”他展开信,“写明昌平屯田点归兵部首察,地方不得干预。”
县丞脸色变了。他认得那印。
陈砚舟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纸,铺在公案上:“这是顺昌粮行真账。这是您给户房的报备账。同一笔出粮,差额六百石——卖了,钱去哪儿了?”
“你——”县丞站起身,手指发抖,“你一个监屯官,敢查朝廷命官?”
“不是查。”陈砚舟声音不高,“是报。崇祯十年春,顺天府通判王兆伦私吞军饷,剥皮实草于菜市口。”
他盯着县丞:“王通判的表弟,现在贵县当典史。您说,这事儿,会不会顺藤摸上来?”
堂外忽然传来铁甲碰撞声。赵守备带着五十名边军列队而入,刀柄统一朝右,是临战的架势。
县丞踉跄后退,一屁股坐回椅子上。陈砚舟弯腰,捡起一颗滚到脚边的算盘珠。珠子侧面刻着个极小的“王”字,和靴底纹一样。
当天下午,他回到屯田点,召集所有屯正和兵卒代表。
“从今起,十户一联保。”他拿出新写的《屯田守则》,“一户造假,十户连坐。地亩产量,每月公示。功牌发放,当场核对。”
赵铁柱凑过来:“要是豪强再使阴招?”
“阴的不怕。”陈砚舟说,“怕的是咱们自己松了劲。”
入夜,他独自在账房核对新报上来的田亩数。炭笔在纸上沙沙响,忽然停住。他翻出昨夜暗桩送来的密报,上面写着:赵守备小女儿,与顺昌粮行东家之子,己定婚期。
他合上册子,从皮囊里取出二十枚新制的霹雳弹,装进木箱,亲自送往守备府。
赵守备正在院中练刀,见他来了,收势擦汗。
“火器库新出的。”陈砚舟打开箱子,“每枚刻了兵部监制字号,炸药配比登记在册,用多少,报多少。”
赵守备拿起一枚,翻来覆去地看:“你就不怕我转手卖了换钱?”
陈砚舟从《实务录》里抽出一页纸,递过去。上面是婚书草稿的抄录,还有粮行东家给守备府送礼的清单。
赵守备盯着看了半晌,忽然笑了:“你这是,拿我闺女当人质?”
“不是人质。”陈砚舟把箱子往前推了推,“是绑在一起的命。您女儿嫁的是粮商之子,可她的饭,得靠屯田的粮。”
赵守备沉默片刻,把霹雳弹放回箱中,盖上盖子。
“北坡三处……”他缓缓说,“火药配额,明日恢复。”
陈砚舟点头,转身出门。春风卷起院中柳絮,扑在箱子封条上,那上面印着“大明兵部监制”六个字,墨迹未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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