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木屋时，暮色己经漫过青滩河的水面，将岸边的芦苇染成深褐色。林远刚把渔具归拢好，就看见煤炉上的水壶还冒着细弱的热气——早上添的水没喝完，余温裹着松木香在屋里飘着，像周河还在时那样，暖融融的。
他正准备收拾桌上的钓鱼笔记，指尖忽然触到一张夹在页缝里的纸片。纸片是从旧日历上撕下来的，边缘卷着毛边，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，是周河的笔迹：“下月初三，给老陈他们的碑前添把新土，去年的艾草该换了。”
林远想起白天去村里时，周河提到过“老陈”——那是“青滩一号”的老舵手，三十年前跟周河一起跑船，后来在一次救落水村民时没上来，碑就立在河边那片杨树林里。他看了眼墙上的旧挂历，明天就是初三，便把纸片折好放进兜里，又从屋角翻出一捆晒干的艾草——那是周河春天时自己割的，说艾草能祛潮气，碑前放着，也算是给老伙计们添点念想。
第二天一早，林远特意起得早。他先去河边的菜地里挖了些新土，装在旧布袋子里，又把艾草理整齐，揣着周河留下的纸片往杨树林走。清晨的雾气还没散，林子里静得很，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“沙沙”声。
远远地，他就看见那排石碑。石碑一共五块，都用青石板刻的，最中间的那块就是老陈的，碑上的字被风雨磨得有些淡，却还能看清“陈建国”三个字。林远放下布袋子，刚要弯腰添土，忽然愣住了——石碑前己经放了一束野菊花，黄色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，旁边还有个用竹条编的小篮子，里面装着几个刚煮好的鸡蛋，蛋壳上还印着淡淡的花纹。
“谁会来这儿？”林远心里纳闷。村里知道这些石碑的人不多，除了周河，也就几个当年的老船员，可他们大多搬去了镇上，很少回来。他蹲下身，仔细看了看那束野菊花——花是刚摘的，茎上还带着新鲜的切口，鸡蛋也是热的，显然来人刚走没多久。
他顺着林子里的小路往前找了一段，没看见人影，却在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小玩意儿——是个用芦苇杆编的小船，船身上用红笔写着“青滩一号”，虽然编得粗糙，却看得出来很用心。林远拿起小船，忽然想起昨天小宇说过，他有个妹妹，才上小学，最喜欢编小东西。
“难道是小宇和他妹妹？”林远心里一动，揣着芦苇船往河对岸的村子走。刚到村口，就看见小宇背着书包，手里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，正往河边走。小姑娘手里拿着个布袋子，里面鼓鼓囊囊的，像是装着什么。
“小宇！”林远喊了一声。
小宇回头看见他，立刻拉着妹妹跑过来：“林远叔叔！你也去河边吗？”
“你们是不是去了杨树林的石碑那儿？”林远晃了晃手里的芦苇船。
小宇的脸一下子红了，挠了挠头：“是……是我和妹妹去的。昨天听周爷爷讲老陈爷爷的故事，妹妹说想给老陈爷爷送点东西，我们就早上摘了野菊花，我妈还煮了鸡蛋，让我们一起带过去。”
旁边的小姑娘躲在小宇身后，怯生生地露出半张脸：“叔叔，我们是不是做错了？周爷爷说，老陈爷爷是英雄，我们想让他尝尝鸡蛋。”
林远蹲下身，摸了摸小姑娘的头，笑着说：“没做错，老陈爷爷肯定很高兴。你们编的芦苇船，他也会喜欢的。”
小姑娘眼睛一亮，从布袋子里掏出另一个芦苇船：“这个给叔叔！我编了两个，一个给老陈爷爷，一个给你，这样‘青滩一号’就有两艘船啦！”
林远接过芦苇船，心里暖暖的。他牵着小姑娘的手，带着兄妹俩又去了石碑前。小宇帮着添土，小姑娘则把艾草小心翼翼地插在石碑两边，嘴里还小声念叨着：“老陈爷爷，周爷爷说你会开大船，以后我长大了，也要听你和周爷爷的故事。”
添完土，林远给兄妹俩讲了老陈当年救落水村民的事——那天河水涨得急，村民的船翻了，老陈二话没说就跳下去，把人推上了岸，自己却被漩涡卷走了。小宇和妹妹听得眼睛都红了，小姑娘还掏出纸巾，轻轻擦了擦碑上的灰尘。
“叔叔，以后我们能常来吗？”离开的时候，小宇问，“我们想给老陈爷爷送花，也想听你讲‘青滩一号’的故事。”
“当然能。”林远看着兄妹俩的背影，又看了看石碑前的野菊花和芦苇船，忽然觉得，这些石碑不再只是冰冷的石头，而是成了连接过去和现在的桥——周河把故事讲给了他，他又讲给了小宇兄妹，而小宇兄妹用自己的方式，给老故事添了新的温度。
回到木屋时，太阳己经升得很高了。林远把那两个芦苇船放在窗台上，正好对着青滩河的方向。风从窗外吹进来，芦苇船轻轻晃动，像是真的在河面上航行。他翻开钓鱼笔记，在周河写的那几行字旁边，添上了新的话：“初三，小宇兄妹来添了土，送了野菊花和芦苇船。老伙计们不孤单，故事有人听，念想有人续。”
写完，他拿起渔具往河边走。河水清澈，阳光洒在水面上，波光粼粼的。远处，小宇兄妹正在岸边放风筝，风筝是燕子形状的，飞得很高，在蓝天上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。林远笑着拿出鱼竿，挂上周河晒的玉米饵料，轻轻把钩抛进河里——他知道，今天不仅能钓上鱼，还能收获新的故事，而这些故事，会像青滩河的水一样，慢慢流下去，流给更多的人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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