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暑的风带着股清冽的干爽，吹得青滩河的芦苇丛沙沙作响，像谁在翻动厚厚的书页。小念蹲在“念安莲池”边，数着水面上的菱角——那些从老吴竹篓里散落的菱角，竟在塘边长出了片小小的菱角塘，深绿的菱盘挤挤挨挨，底下藏着的菱角，黑得发亮。
“再等半个月就能摘了。”林远提着桶走来，里面是张叔刚从河里捞的河虾，青灰色的虾壳上还沾着水草，“周念安打电话说，中秋就回来，想尝尝青滩河的菱角。”
小念的账本上，“念安莲池”那页己经画满了——有初绽的莲花、新长的菱角、带莲花纹的红尾鲤，最显眼的是幅菱角塘的俯视图，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鱼星的位置。“吴爷爷说，菱角塘底下的鱼星有讲究，”她指着图上的蓝点，“这种细密密的是鲫鱼星，红圈标的是鲤鱼星，泡泡大，还带着泥沙。”
老吴和张叔在塘边搭了个新钓棚，竹架上爬着牵牛花，紫的、粉的开了一串，把棚子装点得像个花房。张叔正往钓椅上绑棉垫，垫子是周念安奶奶寄来的，上面绣着条红尾鲤，尾巴翘得老高，像是要从布上跳下来。
“老周当年就爱坐在菱角塘边钓鱼，”张叔拍了拍棉垫，“说菱叶挡住太阳，鱼不怕人，敢靠边。有年他在这儿钓上来条西斤多的鲤鱼，肚子里全是菱角仁，说是‘偷嘴的鱼，得罚它进锅’。”
小念跑过去，趴在钓棚的栏杆上往下看，菱角塘的水清澈见底，能看见水底的菱根缠成一团，像无数条小鱼在嬉戏。“那里有鱼星！”她指着一簇不断冒起的泡泡，大小不一，还带着细小的泥沙，“是鲤鱼！红圈标的那种！”
林远往那边抛了把酒米，看着米粒顺着菱根往下沉：“周河日记里记着，钓菱角塘的鲤鱼得用嫩菱角做饵，把菱肉切成小块，挂钩时露个尖，鱼才爱咬。”他从塘里摘了个刚熟的菱角，翠绿的壳上还带着绒毛，剥开一看，雪白的菱肉泛着水光，带着股清甜。
正说着，水面突然“咚”地一声，一条鲤鱼跃出水面，带起的水花打湿了钓棚的栏杆，落下时，一片菱叶漂到了小念脚边，叶面上粘着个极小的东西——是片晒干的鱼鳔，薄得像层纸，上面用墨点了个“星”字。
“是念安哥哥的鱼鳔挂件！”小念捡起来，发现鱼鳔边缘有个细孔，显然是从挂件上掉下来的，“他说过，鱼鳔能跟着鱼星走，这是在告诉我们，鲤鱼聚在这儿呢！”
老吴接过鱼鳔看了看，忽然笑了：“这孩子，把他爷爷的法子学了个全。老周当年就用鱼鳔做‘鱼星探测器’，把晒干的鳔片系在线上，扔进水里，鳔片跟着水流动，哪儿沉得慢，哪儿就有鱼。”
张叔己经把嫩菱角挂上了钩，轻轻把饵甩进鱼星密集的地方。浮漂刚站稳，就被一股力道往下拖，像有只手在水底拉。“大家伙！”他往后仰了仰，钓竿弯成个漂亮的弧度，鱼线切水的声音又急又快。
林远赶紧递过抄网，小念则举着账本，紧张地盯着水面。菱角塘的水被搅得浑浊，一条红尾鲤猛地窜出水面，鳞光一闪又钻了下去，尾鳍扫过菱叶，带起一片绿浪。“它在耍脾气呢！”张叔笑着调整钓竿角度，“跟老周似的，倔得很！”
折腾了近一刻钟，那条鲤鱼终于被抄上岸，足有五斤重，肚子鼓鼓的。林远按住鱼身，小念掰开鱼嘴一看，里面竟塞着半颗菱角，还有张卷成细条的纸——是周念安写的，字迹带着点匆忙：“奶奶说菱角塘的鲤鱼爱藏信，让我试试。我在塘边埋了爷爷的旧鱼护，等你们找。”
“鱼护！”小念立刻想起周爷爷那个破了口的竹篓，“肯定跟那个一样，藏着好东西！”她拉着林远往塘边跑，按照鱼嘴纸页上画的简易地图，在一丛牵牛花下找到了个半埋在土里的竹编鱼护，护口缠着圈红绳，和张叔棉垫上的鲤鱼绣像用的是同一种线。
鱼护里装着个油纸包，打开一看，是本线装的小册子，封面上写着“鱼星解”，字迹是周河的，里面画满了各种鱼星的图案：鲫鱼星是细密的小泡，鲤鱼星是带泥沙的大泡，鲶鱼星是断断续续的单泡……每种鱼星旁边都写着对应的钓法，末页还画着个小小的菱角塘，标注着“最佳鱼星区”。
“是周爷爷的鱼星密码本！”小念把册子捧在手里，纸页己经泛黄，却被保护得很好，边角都用浆糊加固过，“他把怎么看鱼星都记下来了，就等念安哥哥学呢！”
张叔把鲤鱼放进鱼护，看着册子上的图案笑道：“老周当年为了弄清鱼星，蹲在塘边看了整整一个夏天，太阳把后背晒脱了皮，也没喊过一句累。他说‘懂了鱼星，才算懂了鱼的心思’。”
老吴翻开册子的最后一页，发现背面贴着片干枯的菱角叶，叶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：“念安，等你能从鱼星看出鱼的大小，爷爷就带你去钓青滩河的‘鲤王’。”字迹旁边画了个大大的鲤鱼，尾巴几乎翘出了纸面。
“鲤王？”小念睁大眼睛，“青滩河真有这么大的鲤鱼吗？”老吴点头：“有，老周年轻时见过，说足有二十斤，鳞片像铜钱那么大，总在菱角塘深处待着，轻易不露面。”
午后的阳光透过牵牛花藤，在“鱼星解”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周念安的电话又来了，这次他奶奶也在，老人家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，带着点沙哑的亲切：“小念啊，告诉爷爷们，我把老周的钓竿找出来了，紫檀木的，当年他特意为鲤王做的，等念安带去青滩河。”
小念握着电话，看着菱角塘里不断冒起的鱼星，忽然觉得那些泡泡不是鱼在呼吸，是周爷爷和柳叶奶奶在说话，一句句，都藏在水面的涟漪里。她对着电话大声说：“奶奶放心，我们在菱角塘等着，鱼星都准备好了！”
挂了电话，她在账本上写下：“菱角塘的鱼星是周爷爷的密码，每个泡泡都在说‘快来’。念安哥哥，中秋的菱角会很甜，鲤王也在等你，别迟到呀。”她画了幅画：月光下的菱角塘，一条大鲤鱼跃出水面，背上的鳞片闪着星光，岸边的钓棚里，周念安举着紫檀木钓竿，小念举着“鱼星解”，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，和鲤鱼的影子交叠在一起。
夕阳把菱角塘染成了金红色，钓棚上的牵牛花在晚风里轻轻摇晃，像在点头应和。老吴把“鱼星解”放进防水袋，张叔则往塘里撒了把菱角仁，说是给鲤王“加餐”。林远收拾着渔具，小念抱着账本坐在钓椅上，棉垫上的红尾鲤绣像在余晖里像是活了过来，尾巴一甩一甩的，带着满塘的鱼星，往更深的夜色里游去。
青滩河的水，依旧缓缓地流着，带着菱角的清甜、鱼星的秘密、祖孙的约定，流向中秋的月光里。而那片小小的菱角塘，像个装满了期待的宝盒，等着某个月圆之夜，被紫檀木钓竿轻轻撬开，让藏在水底的鲤王，带着所有未说尽的思念，跃出水面，奔向等待的人。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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