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阳节的青滩河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,岸边的桂花树落了满地金黄,踩上去软绵绵的,像铺了层香绒毯。小念抱着一摞鱼拓纸往老槐树下跑,纸页边缘沾着的桂花随着脚步簌簌掉落,在账本上印下细碎的黄痕。
“慢点跑,别把拓纸弄皱了!”林远跟在后面,手里提着捆红绳——今天要在老槐树上办“鱼拓展”,把周河和周念安拓的鱼都挂起来,像小念说的那样,“让风一吹,像好多好多鱼在飞”。
老吴和张叔己经在槐树枝桠间拉好了绳子,横七竖八的绳网像张巨大的渔网,等着承载那些墨色的鱼影。张叔踩着梯子,把周河那幅六斤西两的红尾鲤拓本挂在最高处,用竹竿把边角挑平:“得让老周的‘镇河之宝’在C位,这可是他当年跟人吹了半辈子的战绩。”
周念安正蹲在树下整理新拓的鲤王拓本,拓纸足有半人高,鳞爪的纹路用浓淡不一的墨色表现出来,连鳃盖开合的弧度都栩栩如生。“爷爷的拓法里藏着诀窍,”他用指尖拂过鱼眼的留白,“墨要‘留三分气’,不能全涂黑,这样鱼才像活着的。”
小念把自己画的青滩河地图铺在草地上,周围摆着从各处找回来的物件:带菊花的瓷片压着红布条,铜鱼钩挂在木刻鱼的嘴边,平安锁和鱼鳔挂件串在一起,随着风轻轻碰撞,发出细碎的响。“像周爷爷的博物馆!”她退后两步打量,忽然发现阳光透过槐树叶,在地图上投下的光斑竟和鱼星的形状一模一样。
“快看谁来了!”林远指着河岸,一辆熟悉的银灰色轿车停在柳树下,周念安的奶奶扶着车门下来,手里提着个蓝布包,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泛着银光。“奶奶!”周念安赶紧跑过去,老太太笑着拍他的胳膊:“让我来看看,钓起鲤王的英雄长什么样了。”
张叔把老太太扶到树荫下,递过杯桂花茶:“您可算来了,老周念叨您快十年了。”老太太捧着茶杯,目光落在最高处的红尾鲤拓本上,突然红了眼眶:“这鱼……还是当年我跟他一起拓的,他说要等念安长大,让祖孙俩比一比谁拓得好。”
老吴从屋里抱来个木盒,打开一看,里面是套崭新的拓鱼工具——木槌、墨盘、宣纸,和周河鱼谱里画的那套一模一样。“这是按老周的样式重做的,”他把工具递给周念安,“今天让老太太看看,你们祖孙俩的手艺谁更胜一筹。”
周念安扶着奶奶走到鲤王旁,按照爷爷的法子,先在鱼身上铺好宣纸,用湿毛巾轻轻按实,让纸贴紧鱼鳞的纹路。小念举着墨盘,看着他用木槌从鱼头往鱼尾轻轻敲打,墨色透过纸背,渐渐显出鱼的轮廓,像在纸上慢慢游动。
“当年你爷爷拓鱼,总爱让我拉着纸角,”老太太看着拓本成形,忽然笑了,“他说女人的手轻,能让纸贴得更服帖。有次拓到一半下雨,他把雨衣披在鱼身上,自己淋成了落汤鸡,说‘鱼比人金贵’。”
拓到鱼尾时,周念安特意留了道淡墨的弧线,像鱼刚摆过尾巴。“这是爷爷说的‘活气’,”他解释道,“尾鳍不能拓太实,得让看的人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动。”老太太摸着那道弧线,指尖的温度透过纸背传过去,像是在抚摸当年那个冒雨护鱼的年轻身影。
中午的阳光暖融融的,鱼拓展己经挂满了槐树枝。周河的旧拓本和周念安的新拓本并排挂着,墨色有深有浅,却都带着青滩河的水汽。风一吹,拓纸轻轻晃动,墨色的鱼鳞在光影里忽明忽暗,真像无数条鱼在槐树上游动。
小念拉着老太太看自己的账本,翻到画着木刻鱼的那页:“奶奶您看,周爷爷连鱼鳞上的地图都刻好了,像在跟我们玩捉迷藏。”老太太指着鱼腹内侧的“念”字,忽然捂住嘴:“这是……这是小念的名字吧?他总说,要是有个孙女,就叫念安的‘念’,跟青滩河的‘滩’同音,能守着河水过日子。”
周念安把平安锁戴在奶奶脖子上,锁身的温度贴着老人的胸口:“爷爷说,这锁能保您平安顺遂。”老太太摸着锁上的“念安”二字,忽然从蓝布包里拿出个红绸包,打开一看,是枚褪色的银戒指,戒面刻着条小鱼,鱼嘴衔着颗莲子。
“这是我跟你爷爷的定情物,”她把戒指套在周念安手上,“当年他在河里摸上来的,说‘鱼衔莲子,是老天爷让我们连在一起’。今天把它给你,也算替老周了了桩心愿。”
戒指的银面被磨得发亮,莲子的纹路却依旧清晰。周念安看着戒面的鱼,忽然发现它的尾鳍和鲤王拓本上的弧度一模一样,像是跨越了几十年的呼应。
午后的桂花香越来越浓,老吴和张叔在树下摆起了长桌,端上刚出锅的菱角、煮玉米、炸河虾,还有那坛埋了十几年的“枣香酿”。老太太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倒了点酒,酒液里飘着颗红枣,像沉在水底的星星。
“敬老周,”老太太举起碗,酒液在碗里轻轻晃动,“敬他守着青滩河,也守着我们。”众人跟着举杯,酒液入喉,带着枣的甜、酒的醇,还有点说不清的暖意,像青滩河的水,慢慢淌过心头。
小念在账本的新一页写下:“鱼拓展的墨色里藏着周爷爷的影子,桂花的香里裹着奶奶的话,银戒指的鱼嘴里衔着没说出口的‘连’。原来有些东西,真的能像莲子一样,埋在土里,也能开出花来。”
她画了幅画:老槐树上挂满了鱼拓,像一片墨色的鱼群,树下的长桌旁,老太太握着周念安的手,手上的银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,小念举着账本站在旁边,头顶的桂花正簌簌往下落,落在每个人的肩头,像撒了把金色的祝福。
夕阳西下时,鱼拓被小心地收进木盒,周念安把鲤王拓本卷起来,准备带回城里挂在墙上。老太太摸着红尾鲤拓本的边角,轻声说:“明年春天,咱们还来,我教你们拓桃花鱼——老周总说,桃花落在水面上时,鱼拓会带着粉颜色。”
小念抱着账本往家走,回头望时,看见周念安扶着奶奶站在老槐树下,银戒指的光在暮色里忽明忽暗,像条小鱼在轻轻游动。槐树上还留着几根挂拓纸的红绳,随着晚风摇晃,像无数只手在告别,又像在期盼。
青滩河的水,依旧缓缓地流着,带着桂香、酒香、墨香,还有那枚银戒指上的鱼影,流向更远的岁月里。而那些藏在拓本里、物件里、约定里的故事,就像河底的卵石,被水流磨得越来越亮,在每个月光皎洁的夜晚,悄悄诉说着关于守护与传承的秘密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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