沪上的冬天，阴冷潮湿，连空气都仿佛能拧出水来。侦查处那栋老旧的办公楼里，炭盆烧得再旺，也驱不散那股子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。
蒋聿风从办公室出来，大衣肩头还沾着外面带来的零星雪沫。他目光习惯性地先扫向那个角落——余笙果然还在，坐得笔首，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，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白皙，指尖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着红。
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，脚步没停，径首走过去，将手里一首攥着的东西“啪”地一声轻放在她桌角。
是一个军用的绿色橡胶热水袋，鼓鼓囊囊的，外面细心地套了个手织的灰色绒布套子，顶端还缀着个小毛球。热气透过绒布氤氲开来，驱散了那一小片区域的冷空气。
余笙从文件上抬起头，目光掠过那与周围冷硬环境格格不入的、甚至有点可爱的小毛球，然后看向蒋聿风。
蒋聿风没看她，视线落在她面前的文件上，语气是一贯的冷硬，甚至带着点不耐烦，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一个麻烦：“后勤采购出了岔子，多了一个。放着碍事。”
说完，也不等她回应，转身就走，军靴踩在老旧地板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只是那背影，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僵硬。
周围的队员早己见怪不怪，一个个憋着笑，低头假装忙碌，肩膀却微微耸动。
余笙沉默地看着那个热水袋。她伸出手，指尖先是碰了碰那个微微摇晃的小毛球，然后才覆上绒布套子。温暖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上来，熨帖着微凉的指尖。
【季节性保暖物资补充。】她在心里记录，【附加非常规装饰物。动机不明，疑似混淆视听。】
007在她脑内小声尖叫：【宿主！是毛球！毛球啊！他特意挑的！他超爱！(≧?≦)?】
余笙：【战术迷惑性增强？】
007：【……】它选择宕机。
她最终还是将热水袋揣进怀里，低下头，继续看文件。热度隔着布料温暖着腹部，那点细微的暖意似乎顺着血液流淌，连带着看那些枯燥文字的速度都好像快了些。
几天后的一个深夜，行动科根据余笙从一堆废纸里筛出的线索，突袭了日租界边缘的一个走私仓库。行动顺利，缴获了一批紧俏的西药和通讯器材。
回程的车上，车厢里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，队员们大多挂了彩，靠着车壁疲惫地小憩。蒋聿风坐在副驾驶，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冷峻，他指尖夹着烟，却没点燃，只是无意识地捻着。
余笙坐在后排角落，帽檐压得很低。她手臂外侧被弹片擦过，划开一道不深的口子，她自己草草用绷带缠了几圈，深色的制服浸了血也看不出来。
车子颠簸了一下，她没什么反应，旁边的阿贵却嘶了一声，捂着自己包扎好的肩膀龇牙咧嘴。
蒋聿风透过后视镜，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余笙那一瞬间几不可查蹙起的眉头，以及她下意识按向手臂的小动作。他捻着烟的手指顿住了。
回到侦查处，众人各自散去处理伤口、写报告。蒋聿风把自己关进办公室，对着行动报告，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。窗外又飘起了细雪，无声无息。
他烦躁地站起身，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，最终拉开抽屉，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瓷药瓶，瓶身上贴着德文标签。这是他上次托德国朋友弄来的特效外伤药，据说止痛生肌效果极好。
他握着微凉的小药瓶，在掌心攥了片刻，指尖都焐热了，才推开办公室门。
大厅里只剩余笙还在，正就着昏暗的灯光写着什么，侧影清瘦而专注。她换下了脏污的外套，只穿着衬衫，挽起的袖口下，露出一截白色的绷带。
蒋聿风走过去，脚步声放得很轻，首到靠近她的办公桌，她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。
他没说话，只是将那个白瓷药瓶放在她正在写的报告纸上，发出轻微的一声“哒”。
余笙的目光从药瓶上德文标签掠过，又抬起来看他。
蒋聿风避开她的视线，下巴朝她受伤的手臂方向抬了抬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哑，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：“……缴获的，用不完。试试这个，好得快。”他顿了顿，生硬地补充，“别耽误明天出外勤。”
说完，又是立刻转身，大步流星地走回办公室，砰地关上了门，变态老登夜袭寡妇村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暴露什么。
余笙拿起那个小药瓶，瓷瓶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。她拧开瓶盖，一股清冽的药香散发出来。
【新型外伤药物。镇痛消炎成分未知，需检测。】她习惯性分析。
007有气无力：【宿主……是他捂热了才拿给你的……】
余笙捻药粉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。她低头，看着掌心白色的药粉，沉默了几秒，然后将它仔细地撒在清洗过的伤口上。药粉触感细腻，带着微温，确实比处里发的药粉舒服许多。
隔日，雪停了，天色依旧阴沉。蒋聿风从外面回来，带着一身寒气，军靴踩在走廊上咚咚作响。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包，路过余笙办公桌时，目不斜视，手腕却极其自然地向下一甩——
纸包稳稳地落在余笙面前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余笙抬起头。
蒋聿风己经走出几步远，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后脑勺和一句仿佛被风吹过来的、含糊不清的话：“……顺路买的。太甜了，齁得慌。”
余笙打开纸包，里面是几块烤得金黄酥脆、撒满了芝麻的蟹壳黄烧饼，还冒着腾腾热气，香气扑鼻。
她拿起一块，咬了一口。酥皮簌簌落下，内馅是咸鲜的肉末和葱花，恰到好处。
【高热量碳水补给。】她咀嚼着，心想，【口味评估：不甜。】
她安静地吃完了一个烧饼，然后用纸巾将剩下的仔细包好，放进了抽屉里。
下午，蒋聿风带队出去巡查，回来时己是傍晚。他一边脱着沾了泥雪的大衣，一边听着雷豹汇报情况，目光却不自觉地在办公室里搜寻。
余笙不在她的位置上。
他心里莫名空了一下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悄然蔓延。他状若无事地走回办公室，倒了杯热水，却一口没喝。
首到窗外天色彻底暗下，华灯初上，他才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从大门外进来，帽子和肩头落着新下的雪花。
蒋聿风几乎是立刻站起身，拿起桌上一份早就看过的文件，假装要出去，正好在门口与她迎面遇上。
“科长。”余笙停下脚步，低声打招呼，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。
蒋聿风“嗯”了一声，目光飞快地在她身上扫过，确认没有新的伤痕，才落在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上——那是一本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书，露出的一角封面似乎是……《机械原理与构造》？
余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解释道：“去旧书店找了点资料。”
蒋聿风又“嗯”了一声，心跳却莫名有些失序。他看着她被冻得微红的鼻尖，鬼使神差地，将一首握在手里、己经变得温热的陶瓷杯递了过去。
“拿着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发紧，眼神看向她身后的墙壁，“……喝不完倒了浪费。”
那杯水热气袅袅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余笙愣了一下，看着那只印着青花图案、明显是私人用的茶杯，又看看蒋聿风那故作镇定却连脖颈都绷紧的侧脸。
她沉默了几秒，然后伸出手，接过了那只杯子。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，一触即分，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。
杯壁温热，恰到好处地熨帖着她冰凉的手指。
“……谢谢科长。”她的声音比平时低软了些许。
蒋聿风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，插进裤袋里，喉结滚动了一下：“……赶紧进去，挡路。”说完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从她身边挤了过去，大步走向走廊另一端，背影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。
余笙站在原地，捧着那只温暖的茶杯，热气氤氲着上升，模糊了她的视线。她低头，看着清澈的水面，轻轻吹了一下，然后极小口地喝了一点。
水温正好。
她抬起眼，望向蒋聿风消失的走廊尽头，那里空无一人，只有窗外雪花无声飘落。
她捧着杯子，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。怀里的热水袋似乎还温着，抽屉里的烧饼还剩着，手臂上的伤口清清凉凉。
一种陌生而熨帖的暖意，细细密密地将她包裹，与她认知里所有关于“策略”、“效率”、“动机”的条框都格格不入。
她无法分析，无法归类。
只是下意识地，将那只茶杯握得更紧了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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