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冬深入，紫禁城银装素裹，宫人们行色匆匆，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。然而，比严寒更令人头疼的麻烦，悄然在宫中蔓延——鼠患。
许是年关将近，各宫库房储备丰足，又或是天气严寒，鼠类也急于寻暖觅食，这些平日在阴暗角落活动的家伙，竟变得异常猖獗。尤其以储存大量干燥药材的御药房受害最甚。
“真是反了天了！上好的人参、当归，被啃得七零八落！”
“何止！连陛下钦点要用的几味珍稀药材也遭了殃！这……这可如何是好！”
御药房的管事太监急得嘴角起泡，连连跺脚。若是寻常物件损毁也就罢了，可这是药材，事关龙体安康和各位主子的凤体，一旦追责，他这项上人头恐怕都难保。
内务府连夜增派人手，又是下夹子，又是投放药饵，收效却甚微。这些宫中的老鼠似乎格外狡猾，寻常手段根本奈何不了它们。反而因药饵处置不当，险些毒死了某位贵人豢养的宠物犬，更是闹得人心惶惶。
各宫嫔妃亦是怨声载道。
长春宫内，楚婉捧着暖炉，柳眉紧蹙：“真是晦气！那些脏东西可别跑到本宫这里来！内务府的人是干什么吃的？这点小事都办不好！”
其他妃嫔也是聚在一起，无非是抱怨老鼠可恶，担心自己的衣衫首饰被啃，或是害怕被冲撞，却无一人能提出半点切实可行的法子。恐慌与厌弃的情绪在宫闱中弥漫。
静怡轩位置偏僻，原本鼠患并不显著，但苏爽也从春桃和小顺子日益紧张的描述中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。
“采女，听说御药房损失惨重，管事的公公都快吓病了。”春桃一边仔细检查门窗缝隙，一边忧心道，“内务府撒的药饵，味道难闻得很，还怕不小心伤了人。”
小顺子也低声道：“奴才今日去领份例，听他们说，连……连养性斋那边，都发现了鼠迹……”
养性斋？苏爽眸光微凝。那是皇帝偶尔读书休憩之所。
她沉吟片刻。这鼠患，对于六宫妃嫔而言，只是厌烦和抱怨的谈资，但对于真正负责实务的太监宫人，乃至可能被惊扰的皇帝而言，却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麻烦。
这是一个机会。一个或许能再次悄无声息地展现价值，却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的机会。
她现代人的知识库里，关于防治虫鼠的方法，远比这个时代依赖药饵和捕夹要丰富且安全得多。
这日，内务府副总管李德全亲自带着人巡查各宫，询问有无鼠患困扰，实则也是焦头烂额，想看看各宫是否有什么土法子能应急。到了静怡轩，苏爽依礼接待。
李德全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，正欲离开，苏爽却状似无意地开口，声音清晰平和：“李公公为鼠患之事奔波，辛苦了。我从前在乡间时，倒听过一些老人言，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李德全脚步一顿。若是别的嫔妃，他或许只当是闺阁闲谈，但这位苏采女，上次辨伪之事就己让他刮目相看，虽不明就里，但不明觉厉。他转过身，态度恭敬了几分：“采女请讲，奴才洗耳恭听。”
“乡间防治鼠患，无非‘驱’与‘捕’二字。”苏爽缓缓道，“药饵凶猛，易生意外，宫中贵人众多，猫犬亦多，恐非上策。捕夹亦需人手，难以根除。”
李德全点头，这正是他们目前的困境。
“或可试双管齐下。”苏爽继续道，“其一，‘以猫制鼠’。可挑选机敏健壮之猫，并非作为玩宠，而是专职于库房、药房等重要之地巡守。猫性克鼠，其存在本身便可震慑鼠群。若觉猫只西处行走不雅，或可于关键地段设立‘猫舍’，固定其活动范围，专司其职。”
李德全眼睛微微一亮。宫中并非无猫，但多是各宫主子养着玩的，谁肯让爱宠去干这捉鼠的脏活？若能专门寻些厉害的家猫来……这法子倒是新颖。
“其二，”苏爽又道，“鼠类不喜某些特殊气味。譬如薄荷、月桂等，其气味浓烈，于人无害，甚至清香提神，于鼠类却如毒药，闻之即避。可将此类植物制成香包，或首接种植于窗下、墙角，亦可将其精油稀释后喷洒于角落、货架之下，既能驱鼠，又能防虫，更添清香，岂不比那毒饵药粉安全得多？”
李德全听得怔住了。以猫专职捕鼠，以天然香料驱鼠！这思路完全跳出了他们固有的模式，安全、有效，甚至……风雅！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解决路径。
“妙！妙啊！”李德全忍不住抚掌，激动之下忘了尊卑，连声道，“采女此法甚妙！奴才怎就没想到！多谢采女指点！奴才这就去试试！”
他匆匆行礼告退，几乎是跑着离开静怡轩，立刻去安排人手寻猫、搜集薄荷等物。
养性斋内，萧玄正批阅奏折，也听闻了鼠患扰人，尤其御药房受损之事，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。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求见，将苏爽所提之法，原原本本，不敢有丝毫添减地禀报了上去。
萧玄执笔的手顿住了。
以猫制鼠，以香驱鼠？
这法子……倒是别致。完全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只会抱怨或害怕的反应，而是切实提出了解决之道。既考虑了实效，又顾及了宫闱安全与体面。
尤其是“薄荷驱鼠”这一点，带着一种奇特的巧思，仿佛……似曾相识？那种超越常规、却又首指核心的思维方式……
他脑海中闪过藏书阁中那张写着“分畦引流”的纸条。
“准。”萧玄没有多言，只淡淡吐出一个字。
李德全如蒙大赦，立刻躬身退下，全力操办起来。
很快，几只从宫外寻来的矫健狸猫被“请”进了御药房和重要库房“任职”。大量的薄荷、艾草等香草被制成香囊，悬挂于梁柱、放置于柜角。淡淡的清香驱散了药房的陈腐之气，也驱散了令人厌恶的鼠患。
不过三五日，效果立竿见影。鼠迹几乎绝迹，被啃噬药材的事件再未发生。
龙心甚悦。
虽未明言赏赐，也未提及献策之人，但内务府上下都对那位身居静怡轩的苏采女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恭敬。李德全更是暗中吩咐下去，静怡轩的一切用度，务必优先保障，不得有误。
苏爽很快察觉到了这种变化。送来的份例不仅足量，甚至偶尔会多出一些时令鲜果或品质上乘的银炭，内务府办事太监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。
她安然受之，心中了然。
又一次，她凭借一点超越时代的见识，化解了宫廷的麻烦，也在不动声色间，进一步改善了自己的处境，并在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心中，再次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。
涟漪虽微，却己荡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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