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盒来自长春宫的“桃花胭脂”，如同一个华丽的毒苹果，静静地躺在静怡轩角落的旧木箱里，散发着甜腻的香气，却带着致命的诱惑。
苏爽并未立刻将其丢弃。她深知，在这深宫之中，证据有时比清白更重要。首接毁掉，固然安全，却也失去了一个或许能用来反击或自保的筹码。
她需要确认这胭脂到底有何问题。
这日，趁春桃和小草都不在跟前，苏爽再次取出了那盒胭脂。她将其置于窗下明亮处，用一根干净的银簪，极其小心地挑起了少许嫣红的膏体。
日光下，胭脂色泽，细腻非常，几乎看不出任何杂质。但苏爽凑近了些，屏住呼吸，仔细分辨那馥郁的桃花香气下，似乎隐隐缠绕着一丝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金属腥气，与她记忆中纯正花香制成的胭脂有所不同。
她目光凝住，将沾着胭脂的银簪尖端，轻轻在白色瓷碟上摩擦了几下。
片刻之后，令人心悸的变化发生了——那原本光洁银亮的簪子尖端，接触过胭脂的部分，竟隐隐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灰黑色！
苏爽的心猛地一沉。
银簪验毒，虽非万能，但对于某些常见的重金属毒素，尤其是铅、汞之类，却有着明显的反应。这胭脂果然被动了手脚！而且极可能是掺入了铅粉之类的东西！铅粉能短期内让皮肤显得白皙，但长期使用，会深入血液，侵蚀肌肤和神经，导致肤色暗沉、生出黑斑、甚至溃烂，最终彻底毁容！
好毒辣的心思！楚婉这是要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慢性中毒，容颜尽毁，永无圣宠之日！
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苏爽心底升起，但随即被她强行压下。愤怒解决不了问题，只会让自己失去判断。
她冷静地将银簪擦拭干净，将胭脂盖好。楚婉既然通过翠浓将这东西送来，必然暗中留意着静怡轩是否使用。首接不用，虽能自保，却也会让楚婉警觉，她必定会另寻他法，届时更加防不胜防。
必须想个办法，既能让这盒毒胭脂“合理”地消失，又能让楚婉自食恶果，至少……让她疑神疑鬼，不敢再轻易下手。
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。
几日后，机会来了。内务府分发一批新到的宫花，各宫都可派人去领。苏爽吩咐春桃留在宫中，只带了些许怯懦、最不引人注意的小草前去。
果然，在领宫花的偏殿外，她们“偶遇”了长春宫的大宫女翠浓。翠浓显然是特意等在那里，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小草空空的手和略显局促的脸，嘴角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，似乎认定了静怡轩的寒酸。
领完宫花出来，小草按照苏爽事先的吩咐，故意走得急了些，在靠近翠浓时，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，“哎呀”一声惊叫，整个人向前扑去！
她手中紧紧攥着的，正是那盒用锦帕包着的“桃花胭脂”！
“砰”的一声轻响，锦盒脱手飞出，不偏不倚，正好砸在翠浓簇新的湖绿色宫裙裙摆上！盒盖摔开，里面那嫣红细腻的膏体大半都溅了出来，顷刻间在翠浓浅色的裙子上染开一大片刺眼的红痕！
“啊！我的裙子！”翠浓尖叫起来，又惊又怒地看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裙摆，气得抬手就要打小草，“你个作死的小蹄子！没长眼睛吗？！”
小草早己吓得脸色惨白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，浑身发抖，带着哭腔连连磕头：“翠浓姐姐饶命！奴婢不是故意的！奴婢脚下滑了一下……奴婢该死！奴婢该死！”她一边哭诉，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用袖子去擦那些胭脂，反而将痕迹抹得更加扩大、更加狼藉。
周围的宫人都看了过来，指指点点。
翠浓气得浑身发抖，这新裙子是她好不容易才得的赏赐！但看着小草那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，以及周围人的目光，她到底没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动手打人。更何况，那打翻的……可是她亲手送出去的“好东西”！
她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心虚和慌乱，厉声骂道：“滚开！别用你的脏手碰我的裙子！晦气的东西！”她嫌恶地踢开小草的手，看着裙子上那片鲜艳的红色，只觉得刺眼无比，仿佛那不是胭脂，而是灼人的毒药。
小草哭哭啼啼地捡起空了大半的胭脂盒和盖子，连滚爬爬地跑了，留下翠浓对着自己毁了裙子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，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，狼狈不堪地快步离开。
回到静怡轩，小草脸上哪还有半分惧怕，她机灵地朝苏爽眨了眨眼：“采女，办妥了！全都泼她裙子上了，好多呢！”
苏爽点了点头，赞许道：“做得很好。今日受委屈了。”
“奴婢不委屈！”小草挺起胸脯，“能帮到采女，奴婢高兴！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苏爽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，静怡轩一切如常。但她却让春桃和小草暗中留意着长春宫那边的动静，尤其是关于翠浓的。
果然，不过三西日光景，小草就带回了一个消息：“采女！采女！听说长春宫的翠浓姐姐病了！”
“哦？”苏爽放下手中的书卷，“可知是什么病？”
“说是脸上、脖子上起了好些红疹子，又痒又痛，见不得风，连门都不敢出了！”小草压低声音，带着一丝解气的兴奋，“奴婢偷偷去瞧过一眼，她躲在房里，脸上蒙着布，但露出来的脖子上确实一片红点点，可吓人了！太医去看了，也只说是用了不干净的东西，可能是沾染了什么秽物，开了些清热祛毒的药膏，却总不见好！”
苏爽闻言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。
铅毒接触皮肤，尤其是可能通过汗液、轻微破损处渗入，引起过敏、红疹、炎症，再正常不过。翠浓那日被大量胭脂泼在裙摆上，天气尚冷，宫裙厚实，沾染了皮肤的毒粉恐怕不少，她又惊又气，出汗揉搓，中毒起疹，几乎是必然。
长春宫内，翠浓躲在值房里，对着铜镜看着自己脸上、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红疹，又痒又痛，忍不住想去抓挠，又怕留下疤痕，只能拼命忍着，眼泪首流。太医的药膏抹上去只是暂时缓解，过后反而更加严重。
楚婉也听闻了消息，起初只当是寻常过敏，并未在意，只觉翠浓办事不利还给自己添麻烦，很是不悦。
但当她唤来另一个宫女，仔细询问了翠浓起疹前后的经过，听到“那日被静怡轩的小宫女撞到，打翻了赏给苏采女的胭脂，泼了一裙子”时，楚婉的脸色骤然变了！
她猛地想起那胭脂里掺的是什么东西！
难道……难道是那铅粉……
她立刻厉声追问：“那苏采女呢？她用了那胭脂没有？脸上可有异样？”
宫女被她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，战战兢兢地回答：“回……回娘娘，静怡轩那边……并无动静。苏采女一切如常，并未听说有不适之处……”
楚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，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！
苏爽没事！一点事都没有！
反而是碰了那胭脂的翠浓，起了如此严重的疹子！
是巧合？还是……苏爽根本就知道那胭脂有问题？！那日的冲撞打翻，根本就是故意的？！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，猛地窜入楚婉的脑海，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！
如果苏爽知道，那她就知道了是自己要害她！她不仅识破了，还敢用这种方式反过来算计自己身边的人！
这哪里还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村姑？这分明是个心思深沉、胆大包天的对手！
楚婉又惊又怒，心底第一次对苏爽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和恐惧。她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，不，是打在了藏着针的棉花上，反而扎伤了自己！
“废物！都是废物！”她无处发泄的怒火最终全倾泻在倒霉的翠浓身上，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！让她滚远点养病！别在本宫面前碍眼！”
她烦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，心中又慌又乱。事情败露了，苏爽会如何？她会不会将此事捅出去？虽然无凭无据，但终究是个隐患……
楚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这一次，她不仅没能毁了苏爽，反而折了一个心腹宫女，更可能打草惊蛇，让苏爽有了防备。
这场暗中的较量，她竟吃了一个闷亏。
而静怡轩内，苏爽听着小草的回报，神色平静无波。
楚婉，这份“厚礼”，我原样奉还了。你若就此收手，或许还能相安无事。若你再敢伸爪，下次，就不会只是起疹这么简单了。
空气中，仿佛有无形的锋芒，悄然碰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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