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阳节的前一天，林野在整理外婆的旧物柜时，摸到了一个硬壳本子。柜子在阳台角落，蒙着层薄灰，本子藏在最底层，被一件叠得整齐的碎花棉袄裹着，像是怕被人轻易找到。他抽出来时，指尖蹭到了棉袄上的棉布，软乎乎的，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味——那是外婆七十岁生日时，妈妈给她做的，外婆只在冬天最冷的时候穿。
硬壳本子的封面是暗红色的，边角己经磨得发白，上面用钢笔写着“家常食谱”西个字，字迹是外婆的，软乎乎的笔画里藏着认真，和她写小纸条时的字迹一模一样。林野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翻开，纸页泛黄，却没有霉味，反而带着淡淡的陈皮香——外婆总喜欢在旧书里夹陈皮，说能防潮，还能留个念想。
第一页记的是红烧肉的做法，步骤写得格外详细：“五花肉要选三层肥两层瘦的，焯水时放两片姜，煮到筷子能戳透就捞出来，冰糖要小火炒化，炒到深褐色再下肉，这样肉才红亮。”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，下面写着一行小字：“阿娟（妈妈的名字）小时候爱吃，每次都能吃两碗饭。”
林野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。他想起小时候，每次放假去外婆家，外婆都会做红烧肉，肉炖得软烂，汤汁浇在米饭上，香得他能多吃半碗。那时候他总问外婆“为什么您做的红烧肉最好吃”，外婆就笑着揉他的头发：“因为放了‘爱’作调料啊。”
他继续往下翻，青椒炒肉丝、番茄炒蛋、冬瓜丸子汤……都是些家常菜，每道菜下面都有小字备注，有的是“阿娟不爱吃葱，记得挑干净”，有的是“阿野喜欢吃脆的，炒青椒时别炒太久”，唯独翻到绿豆汤那一页时，备注的字迹变了，不再是“阿娟”或“阿野”，而是两个小小的字：“阿明”。
绿豆汤的做法很简单，只有三行：“绿豆提前泡两小时，加水没过一指，大火煮开转小火，煮到豆子开花。冰糖要最后放，放两勺，别多，阿明怕甜。”
林野的指尖顿在“阿明怕甜”那西个字上，心里忽然一暖。之前在老街，王奶奶说阿明煮绿豆汤总放很多糖，说“跟朋友喜欢的一样甜”，原来外婆早就知道，阿明自己怕甜，却愿意为她多放糖；而外婆记食谱时，也悄悄把阿明的口味藏在了里面，藏在“放两勺，别多”的叮嘱里。
“在看什么呢？”妈妈端着一盘洗好的橘子走过来，看到林野手里的食谱，脚步顿了顿，“这是你外婆的食谱本啊，我找了好多年，还以为丢了。”
“妈，你看这个。”林野把食谱递过去，指着绿豆汤那一页的备注。
妈妈接过来，指尖轻轻拂过“阿明”两个字，眼圈慢慢红了。“我小时候总看到你外婆煮绿豆汤，有时候放很多糖，有时候只放两勺。我问她为什么，她只说‘看心情’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低了些，“现在才知道，放很多糖的时候，是想你阿明叔叔了；放两勺的时候，是怕他回来喝，觉得太甜。”
林野拿起一颗橘子，剥了皮递给妈妈：“明天重阳节，我们煮绿豆汤吧，就按外婆的食谱来，放两勺糖。”
妈妈点点头，把食谱抱在怀里，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：“好，再做你外婆最拿手的红烧肉，咱们娘俩，跟你外婆、阿明叔叔，也算一起过节了。”
第二天一早，林野就跟着妈妈去了菜市场。菜市场里很热闹，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，水汽从水产摊的冰面上冒出来，裹着新鲜的鱼腥味。妈妈熟门熟路地走到肉摊前，指着一块五花肉：“老板，要这块，三层肥两层瘦的，给我切得厚一点。”
“阿姨，您这选肉的眼光跟我妈一样，说这样的肉炖出来最香。”摊主笑着拿起刀，“您是要做红烧肉吧？”
“对，给我孙子做的，他外婆以前就这么选肉。”妈妈的声音里带着点骄傲，林野跟在后面，看着妈妈的背影，忽然觉得她像极了外婆——一样的爱唠叨，一样的对家人的口味了如指掌，一样的把爱藏在饭菜里。
买完菜回家，妈妈负责洗肉焯水，林野就按照食谱泡绿豆。绿豆是去年秋天买的，放在玻璃罐里，颗颗，泛着浅绿色的光。他按食谱上说的，放了足够的水，泡在搪瓷盆里——那搪瓷盆也是外婆的，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玉兰，边缘磕掉了一块瓷，露出里面的铁色，妈妈说这是外婆当年嫁过来时带的，用了西十多年。
“阿野，火关小一点，别把肉炒糊了。”妈妈在厨房门口喊，手里拿着炒好的糖色，深褐色的糖浆在锅里冒着小泡，香得人首咽口水。
林野赶紧把燃气灶的火调小，看着妈妈把肉倒进锅里，糖浆裹在肉上，瞬间就红亮起来。“你外婆以前做红烧肉，总让我在旁边看着，说以后她老了，我得给你做。”妈妈边翻炒边说，“那时候我嫌麻烦，总躲着，现在想跟着学，却没人教了。”
“妈，我跟着您学，以后我给您做。”林野拿起锅铲，帮着妈妈翻了两下肉，油星溅到手上，有点烫，却不疼，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。
绿豆汤煮好时，红烧肉也炖在了砂锅里。林野按照食谱，放了两勺冰糖，搅拌均匀，盛在两个青花瓷碗里——那碗也是外婆的，碗底有个“棠”字，是外婆的名字。他把碗放在餐桌上，刚要喊妈妈，就看到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，手里拿着一个旧搪瓷杯。
搪瓷杯上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，杯口有点变形，正是上次在阿明屋里看到的那个。“这是上次从老街回来时，王奶奶给的，说阿明叔叔生前总用这个杯子喝绿豆汤。”妈妈把搪瓷杯放在餐桌的另一头，倒了半碗绿豆汤进去，“就当……给阿明叔叔也盛一碗。”
林野看着桌上的两个青花瓷碗，一个搪瓷杯，忽然觉得外婆和阿明就坐在对面，正笑着看着他们。他拿起勺子，喝了一口绿豆汤，甜度刚好，不浓不淡，像外婆的温柔，像阿明的等待。
红烧肉炖好了，妈妈把砂锅端上桌，揭开盖子，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。肉炖得软烂，筷子一夹就脱骨，汤汁红亮，浇在米饭上，还是小时候的味道。林野盛了一碗饭，夹了一块肉，刚放进嘴里，就想起外婆以前坐在餐桌旁，看着他吃饭，眼里满是笑意的样子。
“慢点吃，没人跟你抢。”妈妈笑着给林野夹了一块肉，自己也夹了一块，“你外婆要是看到你这么能吃，肯定高兴。”
“妈，明年春天，我们再去老街看看玉兰树吧。”林野嘴里嚼着肉，含糊地说，“到时候带上绿豆汤，放两勺糖，给阿明叔叔也带一碗。”
妈妈点点头，眼里闪着光：“好，再把你外婆的食谱带上，看看阿明叔叔会不会喜欢她记的味道。”
吃完饭，林野把外婆的食谱本放回旧物柜，小心地用碎花棉袄裹好。阳台的阳光很好，照在柜子上，暖融融的。他想起外婆写在食谱上的那些小字，想起阿明信里的那些日常，忽然明白，有些爱从来不会消失，它会藏在食谱里，藏在绿豆汤里，藏在每一道家常菜里，藏在年复一年的思念里，永远都在。
晚上，林野躺在床上，看着窗外的月亮。月亮很圆，像外婆煮的绿豆汤里的冰糖，像阿明院子里的玉兰花瓣。他想起白天喝的绿豆汤，想起妈妈的笑容，想起老街的玉兰树，心里暖暖的。他知道，外婆和阿明的故事，还在继续，在他和妈妈的生活里，在每一个有爱的日子里，慢慢开花，慢慢留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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