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分那天的阳光是软的，像外婆织的毛衣贴在皮肤上的温度。林野早上醒来时，窗台上晒着的玉兰糖罐子泛着光——妈妈前晚把罐子打开晾了一夜，说让糖吸吸春天的潮气，吃起来更软。他走进厨房，正看到妈妈把搪瓷杯里的绿豆汤倒进保温壶，壶身上印的“上海”两个字被擦得发亮，是昨天特意用软布蹭出来的。
“今天花开得肯定好，王奶奶昨天打电话说，满树都白了，像落了场春雪。”妈妈把保温壶塞进布袋子，又往里面添了两盒玉兰糖，“给王奶奶带一盒，另一盒……就放在石桌上，给你外婆和阿明叔叔留着。”
林野点点头，从衣柜里翻出那件灰色毛衣——上次去老街时落在王奶奶家，后来王奶奶洗干净熨平了，毛衣口袋里的玉兰绣片在阳光下白得透亮。他把毛衣搭在臂弯里，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黄铜发夹，发夹边缘被磨得光滑，是这段时间他总攥在手里出来的。
去老街的公交车上，邻座的阿姨抱着一盆刚买的玉兰盆栽，花瓣上还沾着水珠。阿姨笑着问他们是不是也去看玉兰，林野说“去老街看一棵老玉兰”，阿姨眼睛亮了：“是不是巷尾那棵？我小时候去过，花开得能盖住半个院子！”
林野心里暖了暖——原来外婆和阿明的玉兰树，早就成了别人记忆里的风景。
到老街时，远远就看到王奶奶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，手里攥着个竹篮，里面装着刚蒸好的槐花糕。“可算来了！”王奶奶拉着妈妈的手往院子走，“今天早上我去浇水，风一吹，花瓣落了我一肩膀，赶紧捡了些，放在竹篮里晾着，能做槐花饼。”
院子的木门没关，风从巷口吹进来，带着满院的玉兰香。林野跨进门时，脚步顿了顿——整棵玉兰树都开了，雪白的花瓣缀在枝桠上，层层叠叠的，阳光落在上面，像撒了层碎银。挂在枝桠上的风铃还在，风一吹，“叮铃”的声响混着花香飘过来，像外婆在耳边轻轻说话。
“快来看，我给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。”王奶奶把竹篮放在石桌上，指着树底下的石凳，“老明以前就喜欢坐在这儿，说这个角度能看到整个院子的花。”
妈妈坐在石凳上，伸手接了片落在肩头的花瓣，花瓣软乎乎的，捏在手里像棉花。“你外婆以前总说，玉兰花开的时候，要坐在花底下吃块甜糕，才算没辜负春天。”她说着，从布袋子里拿出玉兰糖，打开罐子，满罐的花香涌出来，“这是按你外婆的食谱做的，你尝尝。”
林野拿了一颗放进嘴里，糖裹着玉兰的清香味，慢慢在舌尖化开，甜得不腻，像小时候外婆喂他的麦芽糖。他看向石桌，忽然发现桌角放着个木盒子——是上次在阿明屋里看到的那个，王奶奶说“昨天整理屋子时翻出来的，想着你们今天来，让你们看看里面的新东西”。
打开木盒子，里面除了之前看到的信和蓝布，还多了一张泛黄的明信片。明信片上印着老街的巷景，背面是阿明的字迹，比信里的更潦草些，像是写得很急：“阿棠，今天玉兰开了第一朵，我摘下来压在明信片里，你要是看到，就知道我在等你。”落款日期是1990年，离他最后一封信己经过去七年。
“老明总说，等花开了就寄张明信片，可一首没寄出去。”王奶奶叹了口气，“他把明信片放在盒子最底下，说怕被风吹走，等你外婆来了，好亲手交给她。”
妈妈把明信片轻轻贴在胸口，眼泪落在花瓣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林野拿出手机，对着满树的玉兰花拍照——他想把这满院的春雪，把风铃的声响，把石桌上的玉兰糖，都记下来。他给妈妈拍了张照，妈妈坐在石凳上，手里拿着明信片，肩上落着花瓣，笑得温柔；又给王奶奶拍了张，她正伸手去够枝头的花，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。
“对了，把你外婆的毛衣拿出来吧，”妈妈忽然说，“上次落在这儿，今天让它也沾沾花香。”
林野把灰色毛衣铺在石桌上，毛衣口袋里的玉兰绣片刚好对着阳光，和枝头的真花瓣叠在一起，真假难辨。他把黄铜发夹别在毛衣的领口，发夹的铜色和雪白的绣片衬在一起，像当年外婆站在玉兰树下的样子——照片里的外婆，就是这样，戴着黄铜发夹，笑着看向镜头。
“风要大了，咱们把花瓣收些吧。”王奶奶拿起竹篮，林野和妈妈也跟着伸手捡花瓣。花瓣落在手心里，凉丝丝的，像握着一小片春天。林野捡了片最大的花瓣，夹进外婆的食谱里——食谱第32页，正好是绿豆汤的做法，花瓣压在“放两勺糖”的字迹上，像是外婆留下的印记。
离开的时候，林野回头看了一眼院子——玉兰树在风里轻轻晃，花瓣落在石桌上、落在毛衣上、落在搪瓷杯旁，风铃还在“叮铃”响。王奶奶站在门口挥手：“下次来带点新煮的绿豆汤，老明肯定喜欢！”
公交车往回开时，妈妈靠在椅背上，手里捧着那本夹了玉兰花瓣的食谱，嘴角带着笑意。林野看着窗外掠过的玉兰树，忽然明白，外婆和阿明从来没有离开——他们在满枝的春雪里，在清甜的玉兰糖里，在风铃的声响里，在每一个被思念温暖的日子里，一首都在。
晚上，林野把白天拍的照片洗了出来，和外婆的旧照片放在一起——旧照片里，外婆和阿明站在玉兰树下笑；新照片里，妈妈和王奶奶坐在花底下，阳光正好。他把明信片夹在照片中间，又把那片玉兰花瓣从食谱里取出来，放在玻璃罐里，和玉兰糖放在一起。
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罐子里，花瓣泛着淡淡的光，像一颗藏在时光里的星星。林野躺在床上，想起白天满院的玉兰香，想起妈妈的笑容，想起风铃的声响，心里暖暖的。他知道，外婆和阿明的故事，不会结束——明年春天，玉兰还会开，绿豆汤还会煮，他和妈妈还会来，带着思念，带着爱，在春风里，和他们再见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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