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西十一章：小小的回报
那场几乎将萧家推向崩溃边缘的资源危机，最终在几颗干瘪的浆果和几条休眠泥鳅的“奇迹”下，勉强得以缓解。虽然远未摆脱饥饿的魔爪，但至少，那点微薄的食物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火堆上投入了几根细小的枯枝，重新点燃了微弱的希望之火，也让全家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。
小晴天蔫蔫的状态明显好转。那点带着酸涩滋味的浆果和熬得发白的泥鳅汤，虽然量少得可怜，却如同久旱后的甘霖，滋润了她几近干涸的小身体。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光彩，甚至又开始尝试着摇摇晃晃地跟在柳氏身后，做那条小小的“尾巴”。
然而，危机带来的影响并未完全消散。饥饿的阴影依旧笼罩着每一个人。大人们脸上的菜色更深，颧骨更加突出，眼窝深陷，步伐也愈发沉重虚浮。孩子们虽然懂事地不再整日哭闹，但那不时响起的、来自空瘪胃袋的咕噜声，和舔舐干裂嘴唇的无意识动作，无不昭示着生理需求最原始的煎熬。
柳氏将食物分配得更加精细和苛刻。最好的、最容易消化的部分，毫无悬念地全部归小晴天。她自己和丈夫、儿子们，则靠着更稀薄的汤水、更坚硬的根茎碎屑和一种近乎自我催眠的意志力在苦苦支撑。
这天午后，队伍在一片光秃秃的砾石坡短暂歇脚。日头依旧毒辣，晒得人头晕眼花。
柳氏拿出最后一点点泥鳅汤混着草根粉熬成的糊糊，己经凉透了，凝成一团，卖相并不好。她用小木勺极其小心地刮起一层，送到小晴天嘴边。
“乖囡，吃饭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小晴天乖巧地张开嘴，将糊糊吃了下去。她似乎真的很饿，吃得比平时更专注，小嘴巴一动一动，努力地吞咽着。
柳氏又刮了第二勺。小晴天再次张嘴接住。
就在柳氏准备刮第三勺的时候，小晴天却忽然停下了咀嚼的动作。她的大眼睛眨了眨，目光从母亲手中的木勺，缓缓移到了母亲的脸上。
她看到母亲深陷的眼窝，干裂起皮的嘴唇，以及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憔悴。
一种极其懵懂、却源自本能的情绪，在她小小的心田里悄然萌发。
她忽然伸出小手，不是去接下一勺食物，而是轻轻地、推开了柳氏拿着勺子的手。
柳氏一愣，柔声问：“怎么了？吃饱了？”
小晴天没有说话，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捏着的、刚才大哥新编的、一只胖乎乎的草编小老鼠。然后，她做了一個让柳氏瞬间愣在当场的动作。
她将自己那只沾着一点点糊糊残渣的小手，努力地伸向柳氏的嘴边，小手掌心里，是她刚刚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、极小的一口糊糊。那糊糊因为她的小手一攥，己经有些不成形，黏糊糊地粘在掌心。
她仰着小脸，大眼睛清澈地望着柳氏，嘴里发出含糊却清晰的音节：“…娘…吃…”
那一刻，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柳氏整个人都僵住了，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，看着女儿伸过来的、沾着食物的小手，听着那声模糊却真切的“娘吃”，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狠狠攥住，酸涩、震惊、难以言喻的感动如同汹涌的潮水，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！
她的鼻子一酸，眼眶猛地就红了，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！
“哎…哎…娘的乖囡啊…”她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，连忙偏过头，用袖子胡乱地擦着眼泪，却怎么也擦不干。
这边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旁边或坐或躺的家人。
“怎么了娘？”萧峰立刻警觉地起身。
萧远也凑了过来：“妹妹怎么了？”
当他们看到小晴天伸向母亲、掌心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食物残渣，以及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时，瞬间明白了过来。
两个半大的少年，一时间也愣在了原地，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，又酸又胀。
连沉默的萧铁柱也看了过来，目光落在小女儿那固执伸着的小手上，古铜色的、刻满风霜的脸上，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，眼神变得极其复杂，深处涌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动容。
“娘不吃…晴天吃…乖啊…”柳氏好不容易止住眼泪，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，她握住女儿的小手，想轻轻推回去。
但小晴天却似乎误解了，以为母亲不要，小嘴一瘪，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，小手依旧固执地伸着，带着哭腔重复：“…娘…吃…”
她似乎觉得，好的东西就应该分享给她最爱的人。
这笨拙却真挚的举动，这源自生命最本初的、毫无杂质的爱与回馈，像一道最温暖的光，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萧家人心头的所有阴霾和沉重！
所有的饥饿、疲惫、委屈和艰难，在这一刻，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！
柳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，但这一次，是喜悦的泪，是欣慰的泪，是觉得所有付出都千值万值的泪！她再也忍不住，低下头，极其轻柔地、象征性地用嘴唇碰了碰女儿掌心那一点早己冰凉的糊糊，仿佛品尝到了世间最甘甜的琼浆。
“哎，娘吃了…真甜…娘的乖囡真好…”她哽咽着，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，不住地亲吻着她的头发和小脸。
小晴天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情绪，这才满意了，小脸上的委屈散去，重新露出了笑容，甚至也学着母亲的样子，用沾着糊糊的小手去摸母亲的脸。
萧峰和萧远看着这一幕，鼻子也酸酸的，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。少年人心中的那份守护的责任感，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具体而温暖。他们守护的，不仅仅是妹妹的生命，更是这份纯净无瑕的、懂得爱与回报的心。
萧铁柱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，转过头去，假装看向远方，用粗糙的手掌飞快地抹了一把脸。
这份“小小的回报”，其价值远远超过了食物本身。它是对萧家人所有艰辛付出最珍贵、最无价的肯定。它证明，他们救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，更是一个懂得爱、心怀感恩的小生命。
这一刻，他们觉得，即使前路再苦再难，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，只要这份爱在流淌，他们就拥有了继续走下去的最强大的力量。
这份源自稚嫩心灵的、最纯粹的爱，成为了滋养这个家庭在苦难中不断前行的、最甘甜的泉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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