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：二哥的“学堂”
生活的重担，如同层层叠叠的巨石，压在萧家人的肩头。萧铁柱带领全家在贫瘠的土地上挥汗如雨，与天争食；萧峰则选择了风险与机遇并存的山林之路，用弓箭和陷阱为家庭换取微薄的油盐。每一天都充满了汗水、疲惫和对下一顿食物的焦虑。
然而，在这片被生存压力笼罩的灰色天空下，却有一抹不一样的、带着书卷气息的微光，在悄然闪烁。这光芒，来自萧远。
萧远的心思，不像大哥那般沉稳坚毅，也不像父亲那般沉默如山。他更像是一株渴望着阳光和雨露的藤蔓，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。逃荒路上，他给妹妹讲故事、在地上画“字”的举动，并非全是哄孩子的游戏，更深处，是他自己对知识、对那个更广阔世界的朦胧向往。
安顿下来后，这种向往变得更加具体和迫切。
一次去集市换东西，他偶然听到几个穿着体面些的村民闲聊，提及了村里的“蒙学”。
“蒙学”这两个字，像一颗火星，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压抑己久的火种。他竖起耳朵，屏息凝神地偷听。
“…张先生学问是好，就是束脩太贵，一年要三斗米呢…”
“…可不是，咱庄户人家，哪供得起？识几个字又不能当饭吃…”
“…能识文断字总是好的，将来去镇上铺子里当个学徒也容易些…”
只言片语，如同拼图般，在萧远心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神往的图景：一间安静的学堂，一位严肃的先生，一群摇头晃脑读书的孩童，还有那散发着墨香的神秘字符…
他的心，砰砰狂跳起来。
他按捺不住，悄悄绕到村子的另一头，果然找到了一处相对齐整的院落。院门紧闭，但隔着低矮的土墙，他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抑扬顿挫的、带着独特韵律的诵读声！那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仿佛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，与他平日里听到的庄稼汉的粗嗓门、集市上的讨价还价声截然不同。
他不敢靠太近，只能远远地、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墙根下，竖起耳朵，贪婪地捕捉着里面流淌出的每一个音节。他听不懂那些“之乎者也”，但那朗朗的读书声，却像清泉一样，洗涤着他被苦难和疲惫浸透的心灵。
他听到了孩童稚嫩的跟读声，听到了戒尺轻拍桌面的警示声，听到了先生讲解时温和却威严的声音…
那一刻，他忘记了饥饿，忘记了疲惫，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羡慕和…一丝酸楚。
他知道，那扇门，对于现在的他，对于他的家庭，是遥不可及的。三斗米的束脩，对他们而言，无异于天文数字。他甚至连一本最便宜的《三字经》都买不起。
失落地回到家中，看着依旧破败的院落，看着父母疲惫的身影，看着哥哥们为生计奔波，那股酸楚愈发浓烈。
然而，当他看到正蹲在地上，用树枝胡乱划拉着、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小晴天时，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。
他进不去学堂，但妹妹可以！妹妹还小，她还有机会！她那么聪明，学东西那么快！她不应该像他们一样，一辈子困在这片土地上，只认得庄稼和野菜！她应该去认识更大的世界！
这个念头，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蔓延开来，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失落和酸楚，转化为一种强烈的、近乎神圣的使命感。
他猛地冲过去，拉起妹妹的小手，眼睛亮得惊人：“妹妹！二哥教你认字！二哥以后一定送你去上学堂！”
小晴天被二哥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，茫然地看着他。
从那天起，萧远的“教学”变得更加系统、更加执着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。
他不再满足于随口编造的故事和随意的涂鸦。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抽出时间，哪怕只有片刻，也要拉着妹妹进行“授课”。
没有纸笔，大地就是最好的黑板，树枝就是永不磨损的笔。
他凭着记忆，努力回想着在学堂窗外偷听到的那些最简单的字符，以及自己以前零星学过的、为数不多的几个字。
“人！”他用树枝在地上工工整整地划下一个简单的“人”字，声音清晰而郑重，“顶天立地的人！就像爹，就像大哥！”
“口！”他画一个方框，“吃饭说话的嘴巴！妹妹的嘴巴！”
“手！”他画下五道线，“干活写字的手！妹妹的小手！”
他教得极其认真，一笔一划都力求准确，发音也努力模仿着学堂里听到的腔调。他不再仅仅是哄妹妹玩，而是真正地、竭尽所能地，将自己对知识的全部理解和渴望，倾注到这简陋的“课堂”上。
小晴天似乎被二哥这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所感染。她不再只是觉得好玩，而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，专注地看着地上的图案，听着哥哥的讲解。她会伸出小手，模仿着哥哥的动作，在空中或地上笨拙地划拉着，小嘴巴努力地模仿着发音：“…人…”、“…口…”
虽然依旧含糊不清，笔画更是歪歪扭扭不成形，但她眼中流露出的那种专注和兴趣，却是真实可见的。她似乎开始明白，这些奇怪的图案，代表着某种重要的、有趣的东西。
柳氏有时在一旁看着，既心酸又欣慰。她心疼二儿子那求而不得的渴望，又感动于他对妹妹的这份深沉的爱与期望。她会默默地把院子扫得更平整，给他们兄妹俩留下更大的“黑板”。
萧铁柱看到，也只是沉默地看上一眼，眼神复杂，却从不阻止。他知道，这或许是这个家里，唯一能触摸到的、与“将来”有关的东西了。
萧远的“学堂”简陋得可怜，知识也贫乏得可怜。但在那片被生存压得喘不过气的土地上，这却是一株顽强生长着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幼苗。
它承载着一个哥哥对妹妹最朴素的祝福，也寄托着一个少年对被知识照亮的人生的全部向往。
每当看到妹妹又学会了一个“字”，哪怕只是胡乱画出来，萧远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，仿佛完成了一件无比伟大的事业。
他知道，通往真正学堂的路还很远很远，但他愿意用自己的方式，为妹妹铺下第一块，也是最基础的一块基石。
他梦想着有一天，妹妹能穿着干净的衣服，坐在明亮的学堂里，朗朗读书。而那时，他或许可以骄傲地对人说：“看，那是我妹妹！她的第一个字，是我教的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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