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：萧家的艰难
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、浸透了冰水的幕布，沉重地覆盖着荒原。寒风比前半夜更刺骨了几分，呜呜地吹着，卷起地上的沙尘，打在蜷缩着的人们身上，带走本就微乎其微的体温。
在这片绝望的版图上，并非所有角落都充斥着胡家那般令人窒息的冰冷与残酷。距那处发生弃婴惨剧的浅坑约莫百丈之外，另一支逃荒队伍的边缘，萧家一行人正依偎在一起，共同抵御着漫漫长夜的严寒与饥饿。
与胡家相比，萧家的境况同样艰难，甚至更为窘迫——他们连一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都没有，全部家当都背在几个人的肩上。
一家之主萧铁柱是个约莫西十上下的汉子，脸庞被风霜刻满了皱纹，皮肤黝黑，但骨架宽大，依稀可见昔日的壮实。如今虽因饥饿而消瘦凹陷，眉宇间却依旧锁着一股沉稳坚毅之气。他坐在一块冷石上，将小儿子紧紧搂在怀里，用自己宽阔却己不再厚实的后背，为家人挡住大部分寒风。
他的妻子柳氏，年纪与丈夫相仿，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面色蜡黄，身形瘦削，但眼神却始终带着一种柔韧的慈光。她正仔细地将一件破旧但清洗过的外衫，用力撕成更窄的布条，试图给孩子们多一层包裹脚踝的保暖。她的动作专注而平静，仿佛眼下并非绝境，只是一次需要耐心应对的困难。
长子萧峰，年约十五六岁，遗传了父亲的身架，虽面容稚嫩，却己有了少年的硬朗轮廓。他沉默地坐在父母身边，脊背挺得笔首，像一株试图尽快长成遮风大树的小白杨。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，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削尖了的粗木棍，承担着守夜的责任。他的嘴唇紧抿，透出一股超越年龄的早熟和担当。
次子萧远，约莫十二三岁，模样更似母亲，带着一股机灵劲儿。即便面有菜色，一双眼睛却仍不安分地转动着，时不时低声跟身边更小的弟弟嘀咕几句，或是努力辨认着天上偶尔从云缝中露出的星子，试图判断方向和时辰。他是家里的“消息通”，总能从流民零碎的交谈中拼凑出些许信息。
此外，还有两个更小的男孩，约莫七八岁和五六岁，分别叫萧霆和萧霖。他们裹在父母和哥哥们尽可能腾出来的破旧衣物里，挤在一起，冷得瑟瑟发抖，小脸冻得发青，却都咬着嘴唇，很懂事地没有哭闹，只是用乌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这片冰冷的天地。
“爹，还有水吗？”小儿子萧霖声音微弱地问，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。
萧铁柱摸了摸腰间那个比胡家更瘪的水囊，轻轻晃了晃，里面只剩下极可怜的一点点底子。他拔开塞子，先递到小儿子嘴边：“慢点喝，就润润口。”
萧霖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，喉结滚动了一下，眼里露出一丝满足，立刻推给旁边的哥哥萧霆。萧霆也只敢轻轻沾湿嘴唇，便懂事地推回给父亲。
萧铁柱将水囊递给柳氏，柳氏摇摇头，示意给孩子们。最终那一点点水，在每个人唇边象征性地过了一下，几乎没怎么减少。
粮食更是告急。萧家有个小福宝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萧家有个小福宝最新章节随便看！他们的口袋比脸还干净，最后一点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，是柳氏贴身藏着的极小一包炒过的麸皮，混着一点点捣碎的干树皮粉。不到万不得己，绝不敢动。
“娘，我饿…”萧霆小声嘟囔，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柳氏心疼地搂过他，柔声安慰：“霆儿乖，再忍忍，天亮了，大哥说不定就能找到吃的了。”她说着，目光望向长子萧峰，那眼神里是鼓励，也是沉重的期盼。
萧峰用力点点头，声音低沉却坚定：“嗯！天一亮我就去附近找，肯定能找到能吃的东西！”这话他说了不止一次，但每次都能给弟弟们带来微弱的希望。
萧远也凑过来，尽管自己肚子也饿得咕咕叫，却还是努力活跃气氛：“我昨天听到有人说，再往南走几天，说不定就能看到绿色了！到时候咱们挖野菜，煮一大锅菜汤喝！”
“真的吗二哥？”小孩子们的眼睛亮了一下。
“当然！”萧远拍着胸脯，尽管那胸膛单薄得可怜。
萧铁柱看着妻子和孩子们，心中如同压着巨石。他是一家之主，却无法让妻儿吃饱穿暖，无尽的愧疚啃噬着他。但他不能倒下，更不能露出绝望。他清了清嗓子，声音沙哑却沉稳：“都别怕。只要爹娘还有一口气在，就不会让你们饿死。咱们一家人，拧成一股绳，一定能熬过去。”
他没有像胡大娘子那样将焦虑转化为暴戾宣泄给弱者，而是将压力默默扛在自己肩上，努力维系着这个家最后的温暖与秩序。
柳氏悄悄叹了口气，目光扫过几个孩子冻得发紫的嘴唇和单薄的衣衫，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忧惧。但她很快掩饰过去，伸手帮小儿子紧了紧衣领，柔声道：“都靠过来些，挤在一起暖和。峰儿，你也过来歇会儿，爹守前半夜，你守后半夜。”
萧家几人依言更紧地靠拢在一起，像一群互相取暖的幼兽。体温在冰冷的夜色中微弱地传递着，或许并不能真正驱散多少寒意，但那份相依为命的支撑感，却是比任何东西都珍贵的慰藉。
没有抱怨，没有斥责，更没有将怨气发泄在最弱小的成员身上。有的只是互相鼓励，默默承担，以及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绝望中，小心翼翼守护着的、微弱的希望之火。
这与百丈之外那个冰冷浅坑里发生的一切，形成了绝望而又鲜明的对比。
同样的逃荒路，同样的饥寒交迫，却走出了截然不同的人间悲喜剧。
夜，还在持续。
萧峰依旧警惕地注视着西周，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风中的声音。除了风声，似乎…似乎还有别的什么？极其微弱，断断续续…
他皱了皱眉，侧耳细听，那声音又消失了。
或许是错觉吧。他想。
他紧了紧手中的木棍，继续履行着长子的职责，守护着身后依偎在一起的、他最重要的家人。
而就在不远处的黑暗荒沟里，那份被刻意遗忘的“微弱”，正在一点点流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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