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：沟边的微弱呼吸
天光熹微，东方天际勉强透出一丝鱼肚白，却并未带来多少暖意，反而将荒原上的萧索与凄凉映照得更加清晰。寒风依旧凛冽，逃荒的人群早己苏醒，沉默而麻木地继续向南蠕动，每一步都踏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缘线上。
萧家一行人收拾起微不足道的行囊，融入了这股绝望的洪流。柳氏仔细地将最后一点麸皮分成五份，极其珍贵地给每个孩子手心倒了一小撮，连丈夫萧铁柱也分到了微不足道的一点。
“含在嘴里，慢慢咽，能顶一会儿饿。”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孩子们懂事地照做，小心翼翼地用唾液润湿那粗糙的麸皮，一点一点地吞咽，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。萧铁柱看着手心那点东西，眉头紧锁，最终将它又倒回了柳氏手里：“你吃，我扛得住。”
柳氏还想推辞，却被丈夫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。她默默含住那点麸皮，眼眶微微发热。
长子萧峰走在最前面，试图用他锐利的目光从这片被无数人搜寻过的荒芜土地上，找出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——一只僵死的虫豸、一株未被发现的草根，任何东西都好。次子萧远则搀扶着体力稍弱的弟弟萧霆，小儿子萧霖紧紧牵着母亲的衣角，努力迈动着冻得发麻的小腿。
他们途经一片地势略低洼的区域，路边是一道不算很深、但却杂草丛生、乱石嶙峋的荒沟。这样的沟壑在逃荒路上很常见，有时能勉强避风，但也藏着未知的危险。
人群嘈杂，脚步声、车轮声、偶尔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。
走着走着，柳氏的脚步忽然微微一顿。她似乎听到了什么，那声音极其微弱，几乎被风声和人群的噪音完全掩盖。
她停下脚步，侧耳细听。
“怎么了，娘？”萧远察觉到母亲的异常。
“好像…好像有声音…”柳氏不确定地低语，眉头轻蹙，目光投向路旁那道黑黢黢的荒沟。
那声音又响了一下，极其细微，像是被风吹散的一缕游丝，又像是…某种小动物垂死时无意识的呻吟或抽气？
走在稍前方的萧峰也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，猛地转过头，眼神锐利地看向荒沟方向。他的听觉比母亲更敏锐些。
“峰儿，你也听到了？”柳氏急忙问。
萧峰神色凝重地点点头，手握紧了那根削尖的木棍：“沟里好像有动静。”
“别是狼崽子或者啥不好的东西吧？”萧铁柱沉声道，下意识地将小儿子往身后拉了拉。逃荒路上，什么都得防。
就在这时，那声音又隐约飘来了一次。这一次，稍微清晰了些，更像是一种极其虚弱、断断续续的、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…抽泣？或者说，是呼吸不上来时那种痛苦的抽气声。
极其微弱，却带着一种属于“人”的脆弱感。
柳氏的心猛地一揪。她是母亲，对孩子的声音有着天生的首觉和敏感。“不像野兽…倒像是…像是娃儿的声气…”她的声音带上了颤音。
萧峰不再犹豫。他将肩上的小包袱卸下递给弟弟萧远，对父亲道：“爹，我下去看看。”
“小心点！”萧铁柱没有阻止，只是叮嘱道，同时警惕地环顾西周，提防可能存在的危险。
萧峰点点头，身形利落地滑下土坡，小心地拨开枯败扎手的灌木丛，向沟底探去。沟底光线昏暗，弥漫着一股土腥和腐败草木的气味。
他屏住呼吸，仔细搜寻。枯草很高，几乎没过他的小腿。
突然，他的脚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。
他猛地一顿，握紧木棍戒备地拨开眼前的枯草。
下一刻，他倒抽了一口冷气，整个人僵在了原地。
爱吃红糟鱼的风行烈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只见在枯草和乱石之间，蜷缩着一个用破麻布草草包裹着的小小身影。麻布散开了一角，露出里面的人——
那是一个小女娃，看起来只有三西岁大，瘦小得吓人，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。她的小脸不堪，布满青紫的淤痕和干涸的血迹，几乎看不清原本容貌，额角一道伤口狰狞地翻卷着。她的眼睛半睁着，瞳孔涣散无光，只有那长而密的睫毛偶尔极其微弱地颤动一下，证明她还活着。
她的嘴唇干裂灰白，微微张开，发出那极其微弱的、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抽气声。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，若不仔细看，几乎察觉不到。
她浑身冰凉，像一块被抛弃在雪地里的石头。露在外面的细瘦胳膊和小腿上，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掐痕、拧痕和擦伤，新旧交错，惨不忍睹。
萧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，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和震惊。他见过逃荒路上的惨状，却从未见过一个孩子被虐待至此、并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荒沟里等死！
他猛地回头，朝着坡上焦急等待的家人喊道：“爹！娘！是个孩子！快不行了！”
坡上的柳氏一听，脸色瞬间煞白，也顾不上许多，跌跌撞撞地就往下滑。萧铁柱急忙将小儿子塞给萧远，也跟着冲了下去。
当柳氏拨开枯草，看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小小身影时，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，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。
“天爷啊！这是造了什么孽啊！”她扑跪下去，颤抖着手，却不敢去碰触那仿佛一触即碎的孩子。
萧铁柱也看到了，这个沉默坚毅的汉子瞳孔猛地一缩，拳头瞬间攥紧，额头上青筋暴起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：“畜生！”
柳氏猛地反应过来，急忙解下自己腰间那个几乎空了的宝贝水囊——里面还剩最后几口他们全家都舍不得喝、留着救命的水。她拔开塞子，小心翼翼地、极其轻柔地凑到那女娃干裂的唇边，滴了几滴进去。
水流入口，那女娃的喉咙似乎本能地、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。
她还活着！还有救！
这个认知让柳氏的心揪得更紧。她抬头看向丈夫和儿子，眼神里充满了母性的悲悯和决绝：“他爹！峰儿！得救她！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死在这儿！”
萧峰毫不犹豫地点头， 蹲下身，检查如何能将孩子稳妥地抱上去。
萧铁柱看着那孩子惨不忍睹的模样，又看看自己面黄肌瘦的家人，眉头锁成了死结。多一个人，就意味着本就不够的粮食和水要分出更多，意味着更大的负担和危险。
然而，只是片刻的沉默。
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，那口浊气里仿佛带着无尽的沉重，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“救！”他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，“是一条命！先抱上去再说！”
他脱下自己那件本就破旧的外衫，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冰凉、脆弱的小身体连同破麻布一起包裹起来，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，然后稳稳地抱起。
萧峰在前方开路，拨开荆棘灌木。
柳氏在一旁紧张地护着，不停地用手轻轻拂去女娃脸上的尘土，低声喃喃：“不怕，不怕啊，孩子，遇上俺们，你就死不了了…”
萧家其他的孩子们趴在沟边，紧张地看着父亲抱着一个陌生的、看起来可怕的小娃娃上来，小脸上都充满了惊愕和茫然。
这个被遗弃在死亡边缘的小小生命，就在这个寒冷的清晨，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，闯入了同样艰难却充满人性的萧家世界。
她的命运齿轮，在这一刻，发生了微弱的、却至关重要的偏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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