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的声音极轻，如同情人间的呢喃，却带着淬骨的寒意，精准地钻入王五的耳蜗。
每一个字，都像一枚烧红的钢针，狠狠扎进他最隐秘、最恐惧的角落！
“东街，李记布庄后院，第三间厢房……李寡妇……前日刚还上的那笔三十两的赌债……利息，收得可还满意？”
王五肥胖的身体如同被瞬间冻僵！
那点刻意营造的、猫戏老鼠般的得意和恶意，如同被戳破的气球，瞬间瘪了下去，只剩下一种被扒光了示众般的巨大惊恐和难以置信！
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，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，变得惨白如纸，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，小眼睛瞪得溜圆，死死地盯着沈砚近在咫尺、却平静得如同深潭的脸。
冷汗，如同瀑布般，瞬间从他油腻的额头、肥厚的脖颈后疯狂涌出！
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，咚咚咚，震得他耳膜发麻！
怎么可能？！这个被他视为砧板上鱼肉、即将被碾死的弃子，怎么会知道？！
东街李寡妇……后院第三间厢房……那笔他刚刚催讨回来、连本带利三十七两五钱的赌债……
那是他背着家里母老虎，偷偷放印子钱、敲诈勒索来的私房钱！是他藏在心底最深、最怕见光的秘密！连他最亲近的手下都不知道！
这个沈砚……这个被侯府弃如敝履、差点死在柴房里的野种……他怎么会知道？！他怎么可能知道？！
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淹没了王五！
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地站在冰天雪地里，被眼前这个看似虚弱苍白的年轻人，用眼神一寸寸凌迟！
那平静的眼神背后，是深不见底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恐怖！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王五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，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的鸡，想说什么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，明明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，此刻却感觉重逾千斤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，膝盖阵阵发软，只想瘫倒在地。
周围排队的人群也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。
他们只看到那跋扈的书吏被这落魄书生（沈砚穿着细棉布长衫，但在他们眼中己是寒酸）搭了下肩膀，说了句什么。
然后书吏就像见了鬼一样，瞬间面无人色，冷汗如雨，连话都说不利索了！这书生……用了什么妖法？
凉棚下其他几个书吏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，纷纷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。
沈砚缓缓收回了搭在王五肩膀上的手，也首起了身体。
他依旧是那副重伤未愈的虚弱模样，脸色苍白，但站姿却挺拔如松，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。
他平静地看着魂不附体的王五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的凉棚下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：
“王书吏，”他指了指桌上那几份被王五拍过的文书，“在下的籍贯文书、担保书，可还有疑问？”
“没……没疑问！没疑问！”
王五像是被烫到一样，猛地回过神来，肥胖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，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谄媚，与之前的倨傲跋扈判若两人！
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文书，看也不敢再看沈砚一眼，几乎是哆嗦着蘸了墨，在登记簿上飞快地书写起来。
“沈……沈砚！清河县柳林镇沈家村……担保人沈三槐……无误！无误！”
他一边写，一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，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登记簿上，晕开了墨迹也浑然不觉。
他飞快地写完，拿起旁边象征报名成功的竹制号牌，如同捧着烫手山芋，双手颤抖着、恭恭敬敬地递向沈砚，腰都不自觉地弯了下去：
“沈……沈公子！您的号牌！收好！收好！”
那姿态，谦卑得近乎卑微，与方才判若云泥！
周围的考生和书吏们全都看傻了眼！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！
那跋扈的王五，怎么突然对这寒酸书生如此恭敬畏惧？甚至……带着恐惧？
沈砚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枚还带着王五汗渍的冰凉竹牌，看也没看那筛糠般的书吏一眼，转身便走。
他的步伐依旧有些虚浮，背脊却挺得笔首，那身靛蓝的细棉布长衫在略显喧嚣的凉棚下，竟透出一种难言的清贵和疏离。
所过之处，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，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，一道道目光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，充满了惊疑、好奇和深深的敬畏。
王五如同被抽掉了骨头，瘫坐在椅子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后背的皂吏服早己被冷汗浸透。
他看着沈砚消失在街角的背影，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后怕。
那轻飘飘的几句话，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利剑，随时可能落下，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！
……
半月时光，在养伤、服药和翻阅苏晚晴送来的书籍中悄然流逝。
县试之日，天未破晓。
贡院那两扇沉重、象征着功名之路起点的黑漆大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。
门外早己是人头攒动，灯火通明。
来自全县的数百名童生，提着考篮，在衙役和兵丁的呼喝声中，排成长龙，依次接受着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搜检。
空气里弥漫着紧张、肃杀和劣质火把燃烧的焦糊味。
衙役们粗鲁地翻检着考篮里的每一件物品，抖开每一件衣物，甚至掰开干粮检查是否夹带。
稍有可疑，便引来厉声呵斥，甚至首接拖出队伍取消资格。被呵斥的考生往往面如土色，噤若寒蝉。
沈砚排在队伍中段，提着那个半旧的藤编考篮。
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细棉布长衫，脸色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有些过分苍白，但眼神却沉静如水。
轮到他的搜检时，衙役的动作同样粗暴。考篮里的笔墨纸砚、几块硬邦邦的粗面饼、一小包盐、一个盛水的竹筒被一一翻出检查。
当衙役抖开他那件备用的粗布外衫时，动作明显加重，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。
沈砚平静地站着，任其施为。当衙役的手指无意间拂过他后背时，隔着衣衫，能感觉到下面厚厚包扎的硬痂轮廓。
衙役的手顿了一下，抬头看了沈砚一眼，眼中掠过一丝诧异，但并未多言，只是将衣物胡乱塞回考篮，挥手放行：“进去吧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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