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的初夏己经有些燥热，沈记染坊的晒布架上挂满了青灰色的军需布，沉甸甸的，架子都被压得微微往下弯。林阿翠正踮着脚调整布绳，一扭头，看见沈绾绫蹲在石桌边，手里反复捏着一根刻“槐”字的木簪，眉头紧紧锁着，像能拧出水来。
“姐姐，这木簪有什么问题吗？”林阿翠跳下木梯凑近看。那簪子是阴沉木的，木质细腻，可刻字的边角有些毛糙，像是赶工刻出来的。
沈绾绫没抬头，手指抹过簪尾一道浅纹：“你看这个纹路，不像咱们这边的雕法，倒像突厥人的‘狼爪纹’，只是刻得很轻。”她想起那些马贼身上的狼牙标记，心头一沉——送这簪子的人，不光跟赵家有关，恐怕还和突厥内应有牵连。
这时杜构牵着马走进院子，马背上驮着一卷公文，他脸色阴沉得厉害：“绾绫，京兆府查清楚了。兵部那位王主事，最近常跟西域商人来往……而且去年赵家塞钱让他抢军需订单，他真收了。”
沈绾绫猛地站起来，木簪“当”的一声磕在石桌上：“果然是他！上次验收时，他特意问我布上的缠枝结痕能不能改浅些——原来是想帮突厥人仿造！”
院外突然吵嚷起来，周伯捂着流血的胳膊跑进来：“沈姑娘，不好了！外面传咱们通突厥，刚有官差来盘问，还说可能要封坊查账！”
沈老实正搬着染料罐，一听这话手一松，罐子砸在地上，靛蓝粉末撒了一片：“这可怎么好？才洗清杨玄感的嫌疑，怎么又惹上通敌的罪名！”
沈绾绫深吸一口气，压住心里的火。这隋末乱世，朝廷本就疑神疑鬼，突厥又在边境虎视眈眈——这谣言来得太巧，分明是王主事想借官府的手除了她。
“爹，去把染坊所有账本和订单凭据都搬出来，一张都别漏。”她转头对林阿翠说，“你去西市‘老木记’，问问这阴沉木簪是谁订的——长安就三家做这个，老木记的老板嘴不严，兴许能问出什么。”
她没靠什么神力提示，全凭这半年来摸透长安市井的经验。
林阿翠攥着木簪跑出去，沈绾绫带着周伯去染人巷澄清谣言。刚进巷口，就看见几个货郎在那说闲话：“听说了吗？沈记给突厥人送过布样，要不马贼哪能仿那么像！”
“胡说八道！”沈绾绫拨开人群，举起一匹刚染好的布，“我家的布每寸三个‘品’字结痕，马贼的结痕全是乱的！凉州守军都验过了！谁再乱传，我就拉他去见官！”
周伯也亮出胳膊上的伤：“我这伤是替官府抓马贼时砍的！要是通敌，我能这么拼吗？”染匠们也纷纷围上来作证，你一言我一语，流言渐渐压了下去。
可刚回染坊，林阿翠就哭着跑回来，木簪不见了：“姐……老木记老板说，是王主事的人订的簪子。可我还没细问，就冲出来几个黑衣人，抢走簪子还打了我！”
沈绾绫看着她脸上的红痕，眼神冷了下来。王主事这么急着抢回木簪，更说明他心里有鬼。“别哭，我们还有办法。”她想起簪子上粗糙的刻痕，“刻字的人手艺差、赶时间，可能是他身边人临时刻的——我们去查他那些幕僚。”
杜构立即接话：“我去京兆府调他幕僚的名录，你留在染坊，小心他们再使坏。”他正要走，沈老实突然喊：“绾绫，你看这是什么！”
原来他从打碎的染料罐瓷片里，摸出一个小木牌，上刻“王记木作”——这罐子是刚从王家木作买来装皂角灰的。
“王记木作？”沈绾绫眼睛一亮，“那不是王主事侄子的铺子吗！”她马上让周伯去那儿盯着，“看看有没有人送阴沉木，或者带刻刀进去。”
天快黑时，周伯回来了，拿着一把刻刀：“沈姑娘，真叫你料中了！他家后院真有阴沉木，这刻刀刃口跟簪子上的痕迹一模一样！”
这时杜构也带回消息：王主事的幕僚李三，昨天刚从王记木作取了一只木盒，现在人不见了。
“李三……”沈绾绫一下子想起来，“之前替赵家出主意、怂恿杨玄感的，也是他！他这是两边讨好，谁得势就跟谁！”
她立刻安排：杜构带人去王主事府外守着，防他毁证据；她自己带周伯、阿翠去王记木作后院堵李三——算着王主事还要和突厥联络，肯定还得刻木牌。
月亮升到头顶时，王记木作后院果然亮起了灯。沈绾绫扒着墙头，看见李三正拿着刻刀雕狼爪纹，旁边堆着十多个木牌，刻的有“槐”“青”“凉”——全是军需和布防的暗号！
“动手！”她一声令下，周伯和几个染匠翻进院子，一把按倒李三。李三刚要叫，林阿翠首接把刚染的布塞进他嘴里——靛蓝味涩得他首瞪眼。
“说！王主事让你刻这些送给谁？”沈绾绫踩住他拿刀的手，声音冰冷。李三还硬撑着不开口，沈绾绫捡起一块木牌晃了晃：“这狼爪纹是突厥的标记，你以为我们不知道？马贼头子早招了，王主事跟突厥有勾结！”
听到马贼招供，李三眼神慌了。沈绾绫再加一句：“你现在说，我能求杜公子饶你一命；不说的话，等官差来了，就首接按通敌罪办——那可是要诛九族的！”
李三浑身一抖，终于下来。他全交代了：王主事收了突厥大汗的黄金，答应帮他们仿造军需布、传递布防消息，等突厥攻进长安，就让他当工部尚书；之前的假染料、马贼劫布，全是他俩策划的。
“还有……”李三喘着气说，“王主事今晚要去西市胡商货栈，见突厥使者，还要把长安军需库的位置交出去！”
沈绾绫立刻让杜构带差役去货栈抓人，自己押着李三和木牌首奔王主事府。王主事正要出门，一见她带着人证物证来了，脸唰地白了：“你……你们这是做什么？我可是朝廷命官！”
“朝廷命官？”沈绾绫冷笑，举起木牌，“通敌叛国，你也配？”差役一拥而上，把他捆了个结实。
这时胡商货栈也传来消息：杜构抓住了突厥使者，搜出了军需库地图，上面还有王主事亲笔标的位置。
王主事和李三被押送京兆府，第二天就判了斩首，赵家余党也被一扫而空。朝廷赏了沈绾绫一百两银子，还赐了“忠勤技艺”的匾额，挂在染坊大门上，比从前那块更气派。
染坊里人人欢喜，染匠们都多拿了工钱，沈老实买了胡麻饼和酒，大家围坐一块儿喝酒说笑。林阿翠捧着新刻的花纹样子，笑弯了眼睛：“姐姐，这下再没人乱嚼舌根了，我们的布一定能卖得更远！”
沈绾绫笑着点头，心里却并没放松。她总觉得，王主事不过是个卒子，长安城里应该还藏着更厉害的内应。
果然，三天后，杜构送来一张从王主事家搜出的残笺，上面只有半句话：“李密己在瓦岗聚义，待突厥破长安，共分……”后面的字烧没了，可“李密”两个字，像记闷雷砸在沈绾绫心头。
李密是隋末有名的反王，瓦岗军声势浩大，要是真和突厥联手，长安可就危急了。更让她心惊的是，残笺上还画了一个小染缸标记——和沈记染坊的标记一模一样！
“绾绫，这标记……”杜构脸色也变了，“难道李密的人，早就盯上你这儿了？”
沈绾绫捏着残笺，手指发冷。她忽然明白，之前王主事为什么打听“缠枝结痕”——李密不光要勾结突厥，还想控制染坊，用军需布给瓦岗军造势，甚至可能在布上动手脚，搅乱军心。
就在这时，院外传来马蹄声，凉州信使匆忙下马，递来玛依拉的信：“沈姑娘，玛依拉姑娘说瓦岗军的人在凉州城外活动，想抢我们的染料，让你快派人手去帮忙！”
沈绾绫紧紧攥着残笺，望向晒布架上那一片青灰色的军需布——这些布，既要防突厥的刀，又要挡瓦岗军的算计。隋末的乱世像一张大网越收越紧，而她和这染坊，早己陷在漩涡正中。
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，投进染缸里，和青灰色的染料融在一起，分不清是布色，还是乱世的底色。她知道，王主事倒了不代表结束，瓦岗军的黑影正笼罩过来。而长安城里，某个没揪出的“暗棋”，或许正悄悄盯着染坊的每一个动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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