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临渊的这句话,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,瞬间在偏殿内炸开了锅。
“陛下!万万不可啊!”兵部尚书几乎要扑到御前,老泪纵横,“陛下乃一国之君,岂能轻涉险地?南疆蛮荒,瘴疠横行,叛军凶残……若有闪失,国本动摇啊陛下!”
“是啊陛下!朝局初定,百废待兴,京城离不开陛下坐镇!”
“御驾亲征己属冒险,岂能……岂能连护卫文武都不带?只带沈姑娘一人?这……这成何体统!于礼不合,于安全更是大大的不妥!”
“陛下三思!陛下三思啊!”
跪倒劝谏的声音此起彼伏,充满了真切的恐慌和不解。皇帝疯了!这是所有大臣心中共同的念头。刚刚经历宫变,逼死太后,朝堂人心未定,他竟然要抛开一切,跑去最危险的南疆,还只带一个女官?这简首是自毁长城,是将江山社稷视为儿戏!
沈星落站在萧临渊身侧,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——惊愕、质疑、甚至隐含着愤怒和嫉妒。她自己也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。御驾亲征?只带她一人?他到底想做什么?
她抬眼看向萧临渊。他站在那里,玄色龙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,但下颌线条紧绷,眼神是一种冻结了所有情绪的、死水般的平静,又在那平静的最深处,燃烧着一点近乎疯狂的偏执火苗。他对所有反对的声音充耳不闻,只是执拗地、紧紧地盯着她,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,确认她是否会反对,是否会离开。
那句“现在,朕只有你了”的话语,再次在她耳边轰鸣。
她明白了。
她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,也成了他更不可能放手的枷锁。
这突如其来的决定,与其说是为了平定南疆,不如说是他内心巨大创伤后的一种极端宣泄和……逃离。他想逃离这座充满了弑父杀母阴影的皇宫,逃离这些让他窒息的朝臣和规矩,他甚至可能想……创造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,绝对掌控的世界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,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。这份“唯一”的信任,太沉,太烫,几乎要将她灼伤,将她捆绑得动弹不得。
“陛下……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,试图理性分析,“南疆局势未明,叛军狡诈,您万金之躯……”
“你怕了?”萧临渊打断她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力,“还是说,你也不愿陪朕去?”
他的目光如钩,死死锁住她,不容她有任何闪避。那里面有一种脆弱的疯狂,仿佛她只要说出一个“不”字,就会彻底粉碎他勉强维持的冷静。
沈星落所有劝谏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。她知道,此刻的任何理性分析,在他这种状态下都是徒劳的,甚至会激起他更强烈的逆反心理。他不需要建议,他只需要确认——确认她还在他的掌控之中,确认她这束“光”不会熄灭。
她垂下眼帘,掩去眸中所有的复杂情绪,屈膝行礼,声音恢复了平静无波:“臣女不敢。陛下旨意,臣女遵命。”
这句顺从,像是一剂安定,瞬间抚平了萧临渊眼中那丝几不可察的动荡。他微微颔首,不再看那些跪了一地、仍在喋喋不休劝谏的大臣,转身,玄色袍角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。
“旨意己下,无需再议。退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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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的意志,如同磐石,无人能够撼动。
尽管朝野上下反对声浪汹涌,甚至有几名老臣以辞官相胁,萧临渊却铁了心。他以一种近乎独裁的铁腕,强行压下了所有异议。朝政暂时交由几位他近期提拔、还算得力的内阁大臣共同处理,遇不决之事,八百里加急送往南疆。
准备工作在一种诡异而高效的速度下进行。没有庞大的仪仗,没有随行的文武百官,只有一支精挑细选、绝对忠诚的五百人御林军精锐作为护卫,以及必要的后勤粮草队伍。
离京那日,天色阴沉。
城门内外,跪送了黑压压一片的官员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忧虑和不安。皇帝此行,吉凶难料啊。
萧临渊甚至没有下车辇,只是隔着帘子,漠然地接受了众人的跪拜。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骑射服,少了几分平日的帝王威仪,却多了几分凌厉的杀气。
沈星落跟在他身后,同样是一身利落的骑装,青丝束起,不施粉黛。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探究的、担忧的、嫉妒的、怨恨的……她目不斜视,翻身上了一匹温顺的白色骏马。
队伍启程,离开京城,将那座压抑、血腥、充满了权力倾轧和痛苦回忆的皇城,远远地抛在了身后。
马车(萧临渊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马车内处理沿途送来的奏报)和骑队一路向南。
起初几天,气氛是凝滞的。
萧临渊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,要么在马车里批阅奏章,要么就是骑着马,望着远方出神。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冰,生人勿近。就连护卫的将领上前请示,都要顶着巨大的压力。
沈星落也保持着沉默,恪守着臣子的本分,不远不近地跟着。他需要她时,她会上前提供一些关于南疆风土人情或叛军可能动向的分析(她曾翻阅过相关典籍),他不需要时,她便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。
她知道,他内心的创伤远未愈合,那场大火和那具焦尸,依旧日夜灼烧着他的灵魂。他只是用工作和这突如其来的行程,强行麻痹自己。
然而,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远,官道两旁的景色逐渐从北方的肃杀转变为南方的葱郁,空气中的寒意被暖湿取代,某种东西似乎在悄然发生变化。
离开了那座巨大的、金色的牢笼,离开了无处不在的窥探和规矩,连呼吸似乎都变得自由了一些。
萧临渊依旧沉默,但他紧绷的侧脸线条,偶尔会在看到某处旷野、某条溪流时,微微放松。他看向沈星落的次数,也渐渐多了起来,不再是那种偏执的确认,而是一种……更复杂的,带着些许茫然和探索的意味。
**
这天傍晚,队伍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平坦之地扎营。
夕阳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色,河水潺潺,晚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拂过,驱散了一天的疲惫。
萧临渊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钻回帐篷看奏报,而是信步走到河边,负手而立。玄色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中,拉得很长,竟显出几分孤寂。
沈星落正在吩咐宫人准备晚膳,抬眼便看到了他的背影。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去,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。
“陛下,晚膳稍后便好。此处风大,还是回帐中吧。”
萧临渊没有回头,只是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,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:“你小时候,可曾这样在野外玩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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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怀念和轻快。
萧临渊缓缓转过身,落日的光晕为他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暖色,他看着她,那双幽深的眸子里,映着跳动的金光,似乎也少了几分冰冷。“朕没有。”他淡淡道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“朕从小在宫里,学的永远是经史子集,帝王心术。见过的天地,除了宫墙,就是猎场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,用如此平和的,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落寞的语气,谈起自己的过去。
沈星落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。同情他吗?他不需要。安慰他吗?显得虚伪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,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窒息。
忽然,一阵烤肉的香气飘来。是护卫们在烤制打来的野味。
萧临渊吸了吸鼻子,忽然朝篝火堆走去。负责烤肉的侍卫吓得连忙跪下。
“起来。”萧临渊摆了摆手,竟然在火堆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,目光落在滋滋冒油的烤兔子上,“给朕尝尝。”
侍卫战战兢兢地割下一块最肥美的后腿肉,用干净的叶子托着,呈给萧临渊。
萧临渊接过来,吹了吹热气,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。油脂沾上了他的嘴角,他微微蹙眉,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粗犷的味道,但还是慢慢咀嚼着。
沈星落站在一旁,看着这个坐在篝火旁,毫无形象吃着烤野兔的皇帝,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。这一刻,他褪去了“君王”的光环,更像一个……活生生的,有着正常喜好和笨拙一面的“人”。
萧临渊吃了两口,似乎觉得味道尚可,又割下一块,自然地递向沈星落:“你也尝尝。”
这个举动太过自然,自然得不像一个皇帝对臣子。沈星落愣住了,看着那块冒着热气、油汪汪的兔肉,接也不是,不接也不是。
“怎么?嫌朕脏?”萧临渊挑眉,那点熟悉的恶劣情绪似乎又冒了出来,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期待?
沈星落垂下眼,上前一步,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肉,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手指,温热而略带薄茧。她低着头,小口小口地吃着。肉质粗糙,调味简单,远不如宫里的御膳精致,却有一种原始的、野性的香气。
“如何?”他问。
“……尚可。”她客观评价。
萧临渊似乎轻笑了一声,极低,很快消散在晚风里。他没再说话,只是又割下一块肉,自己吃了起来。
火光跳跃,映照着两人的侧脸。周围的侍卫和宫人都远远避开,不敢打扰。天地间,仿佛只剩下篝火噼啪声,河水流动声,以及两人之间这种微妙而短暂的……平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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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的时刻,在接下来的路程中,开始零星地出现。
他们会因为选择扎营地点而产生分歧(萧临渊倾向于选择地势高、易守难攻处,沈星落则会考虑水源和避风),甚至会因为对某份来自京城的奏报解读不同而争论几句。萧临渊依旧霸道,但不再像在宫里那样完全不容置疑,有时会被沈星落条理清晰的分析噎住,然后冷哼一声,算是默认。
有一次夜里,突然下起了暴雨,电闪雷鸣。沈星落被雷声惊醒,发现自己的帐篷有些漏雨。她正想着如何应对,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,浑身湿透的萧临渊闯了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去的……惊惶?
“陛下?”
萧临渊没说话,只是大步走过来,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。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,不知道是因为冷,还是因为别的。沈星落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,擂鼓般敲击着她的耳膜。
她忽然想起,宫变那夜,也是这样的雷雨交加。太后的自焚,那冲天的火光和焦尸……想必在他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。
她僵硬了片刻,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,反而抬起手,像那夜在紫宸殿一样,轻轻拍抚着他的背。
他在她耳边低语,声音被雷声掩盖了大半,但她依稀听到了“……火……别离开……”之类的破碎字眼。
那一夜,他们就这样依偎在漏雨的帐篷里,听着外面肆虐的风雨声。没有,只有两个孤独灵魂在寒冷和恐惧中,本能地相互取暖。
沈星落的心防,在那样的夜晚,在他偶尔流露出的、属于“萧临渊”这个人的脆弱和笨拙中,不可避免地,开始一丝丝融化。她看到他作为“君王”之外的另一面,一个被残酷命运扭曲、内心布满伤痕、却依旧在挣扎求存的“人”。
这感觉,危险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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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温暖的错觉总是短暂的。
越是靠近南疆,气氛就越发紧张。沿途开始出现逃难的百姓,关于叛军凶残、战事不利的消息也越来越多。
萧临渊的情绪也肉眼可见地重新变得冷硬起来。他处理军报的时间越来越长,眼神里的那点短暂出现的“人”气,逐渐被属于帝王的冷酷和算计所取代。
沈星落清醒地认识到,那段路上短暂的、近乎“平等”的相处,不过是远离压力环境后的海市蜃楼。他是君,她是臣(甚至是囚),这个本质从未改变。那副名为“唯一”的枷锁,只是暂时被野外的风吹得松动了几分,却从未真正打开。
终于,在离开京城半个多月后,南疆前线那座巍峨而充满肃杀之气的军营,出现在了地平线上。
黑色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,营寨连绵,守卫森严。
队伍的到来,早己惊动了军营。营门大开,一队盔明甲亮的将领快步迎了出来,跪倒在地:
“末将等,恭迎陛下圣驾!”
萧临渊骑在马上,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冷漠,微微抬手:“平身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跪在最前面的那名将领。
沈星落跟在他身后,也抬眼望去。
只见那人抬起头来,露出一张英俊非凡、历经风霜却更显坚毅沉稳的面容。他穿着银色铠甲,身姿挺拔如松,目光锐利如鹰,周身散发着一种历经战火淬炼的凛然之气。
正是奉旨戴罪立功,如今己擢升为平叛主将的——
林殊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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