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爬到头顶时，赵悍娘攥着空荡荡的钱袋，脚底板磨得生疼。沈清晏跟在她身后，青布长衫的下摆沾了不少泥点，显然是刚才在田埂上被露水打湿的。
“先去李婶家试试吧。”赵悍娘咬了咬牙，推开李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。院里的老黄狗“汪”地叫了一声，李婶正蹲在灶台前烧火，见是她，往灶膛里添柴的手顿了顿。
“悍娘啊，这时候来有事？”李婶的声音隔着烟味飘过来，眼神却瞟着赵悍娘身后的沈清晏，那目光像带了刺，刮得人不舒服。
赵悍娘把钱袋往身后藏了藏，干笑道：“婶，跟你借点银子。官差收人头税，我家还差六百文……”
“六百文？”李婶“嚯”地站起来，围裙上沾着柴火灰，“你可真敢开口！我家三小子刚摔断了腿，抓药钱还没凑齐呢！你让我去哪给你弄六百文？”她往沈清晏那边努了努嘴，“你不是买了个男人回来吗？让他拿啊！听说你们读书人都藏着私房钱呢！”
沈清晏的脸瞬间白了，手指紧紧绞着袖口。赵悍娘心头火起，刚要回嘴，李婶又嘟囔开了：“再说了，一个寡妇家，带个外乡男人，本来就招闲话。现在交不上税，怕不是故意给村里添堵？”
“李婶你这话啥意思！”赵悍娘攥紧了拳头，“我啥时候给村里添堵了？前几年修水渠，我赵悍娘少出力气了？”
“哟，这就急了？”李婶抱臂冷笑，“急也没用，没钱！”说着“砰”地关上了厨房门，灶膛里的火星子从门缝蹦出来，燎到了赵悍娘的裤脚。
“走！”赵悍娘拽着沈清晏就往外走，胸口憋着股气，嗓子眼发紧。
下一家是村西头的王大伯。王大伯是个老好人，往年谁家有难处，他多少会帮衬点。赵悍娘敲着王家的木门，心里还存着点盼头。
开门的是王大伯的儿媳妇，手里抱着个奶娃，见了赵悍娘，脸上的笑一下就淡了：“是悍娘啊，大伯不在家，去地里了。”
“那……我等他会儿？”
“等也没用。”年轻媳妇抱着孩子往屋里退，“家里的银子都被官差拿走了，就剩点口粮，还不够娃吃的。你看这娃瘦的……”她掀起衣襟给孩子喂奶，故意把“穷”字摆在明面上。
赵悍娘看着那娃干瘪的小脸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沈清晏在她耳边轻声说：“走吧，别为难人家了。”
俩人刚转身，就听见屋里传来王大伯的声音：“谁啊？”
“还能是谁，赵悍娘来借钱，我给打发走了。”
“做得对，”王大伯叹了口气，“这年景，自家都顾不上，哪有余力帮别人……”
赵悍娘的脚像灌了铅，走一步沉一步。沈清晏忽然停下，从怀里摸出个小玉佩，玉色发乌，边角还缺了块：“这个……或许能当点钱。”那是他生母留给他的唯一物件，平时总贴身戴着。
“不行！”赵悍娘一把按住他的手，“这是你娘留的，说啥也不能当！”她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刘寡妇家，眼睛亮了亮，“去刘姐那试试，她男人走得早，咱俩平时处得还行。”
刘寡妇正在晒草药，见了她们，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：“悍娘，听说你去好几家借钱了？”
“刘姐，你也听说了？”赵悍娘像抓住救命稻草，“你能不能……”
“能是能，”刘寡妇蹲下身翻着草药，声音慢悠悠的，“但我有个条件。”
“你说！只要我能做到！”
“把你家那半亩菜地让给我种，”刘寡妇抬眼，目光落在沈清晏身上，“反正你现在要养俩口子，也顾不上种地了。等你啥时候有钱了，再赎回去。”
那半亩菜地是赵悍娘的命根子，春天种青菜，秋天种萝卜，一年的油盐钱全靠它。她急得脸通红：“刘姐，别的都行，菜地不能让！”
“那就算了。”刘寡妇站起身，拍了拍衣服，“我这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，总不能白借吧？”
沈清晏忽然开口：“我们可以帮你劈柴挑水，干一个月活抵利息，行吗？”
刘寡妇上下打量他：“你这身子骨，劈柴怕不是要散架？算了吧，别到时候还得请大夫，我可赔不起。”
赵悍娘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刘寡妇骂：“你安的什么心！那菜地是我活命的根本！”
“活命？谁不是在活命？”刘寡妇也翻了脸，“有本事别来求我啊！”
俩人吵了起来，沈清晏夹在中间，急得首劝：“别吵了，别吵了……”可谁也听不进去。最后刘寡妇抓起一把草药就往赵悍娘身上撒，“滚！别在我家门口吵！”
草药末子进了眼睛，赵悍娘疼得睁不开眼，眼泪首流。沈清晏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，帕子蹭到眼角，火辣辣地疼。
“回家。”赵悍娘甩开他的手，声音哑得厉害。
一路无话，走到自家院门口时，赵悍娘忽然蹲在地上，肩膀一抽一抽的。沈清晏想扶她，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了。
“都怪我，”赵悍娘的声音闷在膝盖里，“当初要是不一时心软把你领回来，我哪会落到这步田地？六百文……我就是把这院子拆了也凑不齐啊！”
沈清晏蹲下来，看着她散乱的头发，忽然低声说：“我去镇上找活干吧。”
“你去干啥？”赵悍娘抬起头，眼睛红得像兔子，“你这身子骨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，去镇上也是让人欺负！”
“我会算账，还会写账本，”沈清晏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股韧劲，“镇上的杂货铺总需要记账先生吧？哪怕工钱少点，总能挣点回来。”
赵悍娘看着他苍白的脸，想起郎中说的“蚀气散”，心里像被针扎：“不行！你还得解毒呢！哪能去干活？”
“解毒的事能缓，交税的事缓不了啊。”沈清晏笑了笑，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，“相信我，我能行。”
夕阳把俩人的影子叠在一块，赵悍娘忽然抓住他的手，那手冰凉，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气。她吸了吸鼻子：“明天我跟你一起去。我去给人洗衣裳，劈柴挑水也行，总能挣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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