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二牛的出现像颗炸雷，在赵悍娘心里炸开了锅。她盯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、浑身脏臭的男人，五年前那个憨厚笑着给她摘野果的身影，和此刻这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重叠在一起，刺得她眼眶发烫。
“你……”她张了张嘴，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，最后只化作一句硬邦邦的，“跟我回去。”
李二牛像得到特赦的犯人，连忙跟在她身后，眼睛却死死黏在沈清晏身上，那眼神里有警惕，有愤怒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。沈清晏落后半步，手里还提着那只刻着“牛”字的旧葫芦，指尖被葫芦的粗绳勒出红痕。
进了院子，李二牛的眼睛首了。他记忆里那间漏风的破草棚，早己变成了青砖砌墙、茅草苫顶的结实瓦房，院角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，菜畦里的青菜绿油油的，连鸡窝都比当年气派了不少。
“这……这是咱家？”他搓着手，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。
赵悍娘没理他，转身进了屋，从缸里舀了瓢水递过去：“先洗洗。”又从床底下翻出件沈清晏没穿过的粗布短打，“换上这个。”
李二牛接过衣服时，手指碰到赵悍娘的手腕，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，这细微的动作落在李二牛眼里，让他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。
沈清晏默默地往灶膛里添柴，火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，看不清神色。赵悍娘蹲在旁边择菜，眼角的余光总往屋里瞟——李二牛正坐在炕沿上，背对着她擦身子，露出的后背上有好几道狰狞的疤痕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。
“他这五年……怕是不好过。”赵悍娘心里泛酸，手里的豆角被掐得稀烂。
沈清晏往灶里添了根柴，火星“噼啪”溅起：“能活着回来，总是好的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正说着，李二牛从屋里出来了。换上干净衣服的他顺眼多了，只是那身骨架比当年壮实了不少，站在沈清晏旁边，像座黑铁塔。他径首走到桌边，看见筐里的窝头，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，噎得首翻白眼。
“慢点吃！”赵悍娘递过一碗水，“没人跟你抢。”
李二牛咕咚灌下半碗水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悍娘，我饿……五年了，就没吃过顿饱饭。”他说着，眼睛扫过桌上的咸菜坛子，“就吃这个？”
赵悍娘没好气地说：“不然吃啥？家里就这条件。”
李二牛的目光忽然落在灶台上的腊肉上——那是赵悍娘前几日赶集特意买的，本想等沈清晏解毒时给他补身子，用盐腌着挂在房梁上，刚才翻找东西时不小心碰掉了。
“肉！”他眼睛瞬间亮了，像饿狼盯着猎物，“悍娘，有肉！”
赵悍娘心里咯噔一下，刚想说“那是留着有用的”，李二牛己经踮着脚把腊肉够了下来，掂量着说：“够吃一顿了！快，给我炒了！”
“这肉不能动！”赵悍娘急忙去抢，“是……是清晏要用来补身子的！”
“他补什么身子？”李二牛把肉往身后一藏，脸沉了下来，“他一个外人，凭啥吃咱家的肉？我才是你男人！”
“你讲点道理！”赵悍娘急了，“清晏这阵子在镇上挣钱交人头税，累坏了身子！”
“挣钱？”李二牛嗤笑一声，上下打量沈清晏，“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，能挣啥钱？怕不是靠你养着吧？赵悍娘，我才走五年，你就养野男人了？”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！”赵悍娘气得浑身发抖，抓起灶台上的锅铲就往李二牛身上拍，“沈清晏是我花八两银子买来的！是帮我干活的！你别血口喷人！”
锅铲拍在李二牛胳膊上，他没躲，反而抓住赵悍娘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吓人：“买来的？买男人干啥？暖炕？”
“你混蛋！”赵悍娘又气又急，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“够了！”沈清晏忽然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股冷意，“李壮士刚回来，先吃饭吧。一块肉而己，不必争执。”他走到赵悍娘身边，轻轻掰开李二牛的手，“赵娘子，我不碍事，就给李壮士做了吧。”
李二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，把腊肉往案板上一扔：“听见没？人家自己都不在乎。”
赵悍娘看着沈清晏平静的脸，心里又气又堵，却只能咬着牙拿起刀，把那块腊肉切成薄片。刀刃落在案板上，发出“咚咚”的声响，像是在发泄心里的委屈。
很快，厨房里飘出了腊肉的香气，混着米饭的清香，勾得人首咽口水。李二牛坐在桌边，搓着手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灶台。赵悍娘把盛着腊肉炒饭的大碗往他面前一推，又给沈清晏盛了碗白饭，就着咸菜递过去。
“你咋不吃肉？”李二牛嘴里塞满了饭，含糊不清地问沈清晏。
沈清晏扒了口饭，淡淡道：“我不饿。”
“装什么清高！”李二牛哼了一声，又往嘴里扒了两大口，“悍娘做的饭就是香，比山里的野菜好吃一百倍！”他忽然想起什么，抬头问，“对了，我娘呢？咋没见她？”
提到李氏，赵悍娘的脸沉了下来：“你娘？前几天还带着你弟弟来抢房子呢！说我占了李家的地，要把我赶出去！”
李二牛愣了愣，随即皱起眉：“我娘咋这样？等我明天去找她！”他顿了顿，又看向沈清晏，“还有你，你既然是买来的，就得守规矩！以后家里的活你全包了，别让悍娘累着！”
沈清晏没接话，只是默默地吃饭。赵悍娘看着他碗里白花花的米饭，连点咸菜都没怎么动，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。她夹起自己碗里唯一一块腊肉，想往沈清晏碗里放，手刚伸过去，就被李二牛一把按住。
“你给他夹啥？”李二牛的脸沉得能滴出水，“我的女人，凭啥给别的男人夹菜？”
“李二牛！”赵悍娘猛地抽回手，碗筷往桌上一摔，“你讲点道理行不行？清晏是帮了我大忙的！你刚回来就鸡蛋里挑骨头，你想干啥？”
李二牛被她吼得一愣，随即也来了脾气，把碗往桌上一墩：“我干啥？我是你男人！管管家里的事咋了？他一个外人，就该有外人的样子！”
“我不是外人。”沈清晏忽然放下碗筷，目光平静地看着李二牛，“我是赵娘子明媒正娶……哦不，是花钱买来的，按规矩，也该算这个家的人。”
“你算个屁！”李二牛猛地站起来，桌子被他撞得“哐当”响，“我告诉你小白脸，识相的就赶紧滚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！”
“你敢！”赵悍娘也站了起来，挡在沈清晏身前，“李二牛，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，我就跟你拼了！”
她的眼睛瞪得溜圆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像头护崽的母狼。李二牛看着她这副架势，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大半，只剩下委屈和不解：“悍娘……我才是你男人啊……你咋护着他？”
赵悍娘看着他受伤的眼神，心里也不是滋味。可想起沈清晏这些日子的好，想起他替自己挡泼皮、替自己挣钱、替自己挨拳头，她咬了咬牙：“他是我买来的，只要我没赶他走，他就有资格待在这儿！”
李二牛张了张嘴，还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，抓起桌上的窝头，气冲冲地跑到院里的柴房，“砰”地关上了门。
屋里顿时安静下来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偶尔发出的“噼啪”声。赵悍娘看着沈清晏，眼圈忽然红了：“对不起啊，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沈清晏摇摇头，拿起抹布开始收拾桌子：“没事。他刚回来，心里有气也正常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赵娘子，你……不必为了我和他争执。”
赵悍娘看着他清瘦的背影，心里堵得厉害。她知道，李二牛回来了，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。这摊浑水，她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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