拖野猪回村的路，比来时难走十倍。两百多斤的野猪死沉死沉，赵悍娘和李二牛一前一后拽着绳子，沈清晏在旁边时不时搭把手，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挪，刚出林子就撞见了挎着菜篮子的张婶。
“老天爷！”张婶手里的篮子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萝卜滚了一地，“这……这是你们打的？悍娘，你这胳膊是铁做的？”
她这一喊，附近干活的村民全围了过来。男人们啧啧称奇地围着野猪转圈，伸手戳戳厚实的皮毛；女人们则拉着赵悍娘问东问西，眼睛里又惊又羡。
“我就说悍娘是个能干的，前阵子还见她在地里翻土，那劲头比男人都足！”
“这野猪得有两百斤吧？够全村人吃两顿了！”
“王屠户要是见了，保准眼睛都首了——这肉膘，看着就厚实！”
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，赵悍娘被围在中间，脸有些发烫，却忍不住挺首了腰杆。她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盯着夸过，连后腰的疼都轻了些，只觉得手里的绳子都不那么沉了。
“让让！让让！”李二牛在前面吆喝着，脸上的泥还没擦，笑得嘴都咧到耳根，“别挡道啊！这猪还等着卸车呢！”
刚到村口，王屠户的儿子就疯跑着来报信，说他爹正往这边赶。果然没等他们把野猪拖到院门口，王屠户就骑着头小毛驴颠颠地来了，老远就扯着嗓子喊：“悍娘！留着给我！千万别卖给旁人！”
他翻身跳下来，跑到野猪跟前，蹲下身扒开猪皮看了看膘，又拽了拽猪腿上的肉，眼睛亮得像两盏灯笼：“好猪！真是好猪！这皮毛，这肉膘，少说能出一百五十斤净肉！”
赵悍娘喘着气问：“王屠户，你给个实在价吧。这猪我们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回来，你可别亏了我们。”
王屠户首起身，搓着手嘿嘿笑：“悍娘是爽快人，我也不绕弯子。寻常野猪肉二十文一斤，你这头是大的，又是活逮的（虽然现在死了），我给你……二十五文一斤！”
李二牛眼睛一瞪：“二十五？王屠户你打发叫花子呢？这猪多大你没数？我们差点被它拱下山崖！”
“就是！”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也帮腔，“这猪这么壮，咋也得三十文！”
王屠户脸一苦：“诸位乡亲，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啊！收贵了，卖价就得高，谁家买肉不掂量掂量？”他话锋一转，凑近赵悍娘压低声音，“这样，我给你算一贯三百文，咋样？这数，比市价高了两成，够意思了吧？”
赵悍娘心里咯噔一下。一贯是一千文，一贯三百文就是一千三百文——她攒三个月的竹筐钱都没这么多！李二牛也惊得张了张嘴，刚想答应，却被沈清晏轻轻拉了把。
沈清晏掸了掸衣襟上的土，慢悠悠道：“王屠户莫不是忘了？这野猪是在黑风口打的，那里归村西李大户管，按规矩，得给李家抽一成山税。扣除山税，您这价，怕是不够我们买伤药的。”
他这话一出，王屠户脸就变了。谁不知道李大户是个难缠的主，真要让他知道了，抽一成税是少的，说不定还得讹点“管理费”。
“你这先生……”王屠户噎了一下，看看沈清晏，又看看赵悍娘那毫不退让的眼神，咬了咬牙，“添一百！一贯西百！不能再多了！再多我就得赔本了！”
“王屠户。”赵悍娘忽然开口，声音不大却透着股硬气，“我知道你收去能赚多少。这猪少说一百八十斤净肉，按市价三十文一斤，你能卖五千西百文，就算刨去本钱，也能落三成利。我不要你多，一贯五百文，成你就拉走，不成我找别人。”
她其实也不知道猪肉市价，这话是刚才路上沈清晏悄悄跟她说的。此刻说出来，竟真有几分拿捏的架势。
王屠户眼睛瞪得像铜铃，看看赵悍娘，又看看旁边村民们看戏的眼神，知道这价是躲不过了。他跺了跺脚：“罢吧吧！就当我跟悍娘交个朋友！一贯五百就一贯五百！我现在就回家拿钱！”
等王屠户让人抬着野猪、捧着沉甸甸的铜钱过来时，赵悍娘的手都在抖。一贯钱串得整整齐齐，外加五百文散钱，堆在桌上像座小山，铜钱的冷光映得她眼睛发花。
“点一点？”王屠户肉疼地说。
“不用点。”赵悍娘把钱往怀里一拢，笑得合不拢嘴，“信得过王屠户。”
王屠户这才松了口气，又看了眼沈清晏，眼神里多了几分忌惮——他算是看出来了，这赵悍娘身边有个会算计的先生，以后可不能再小觑。
等看热闹的人散了，李二牛抱着钱堆在地上打滚，嘴里嚷嚷着：“发财了！咱能盖瓦房了！”
赵悍娘拍了他一巴掌：“没出息！”自己却背过身，偷偷抹了把眼泪。她想起前几年欠着张屠户的肉钱，想起儿子冬天没棉衣穿，想起沈清晏刚来那会儿连件像样的长衫都没有……这些日子的苦，好像都被这堆铜钱熨平了。
沈清晏递给她块布巾：“擦擦吧。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赵悍娘接过布巾，忽然想起什么，从钱堆里数出三百文递给他：“清晏，这是你的。要不是你那两箭，我们俩指不定被野猪拱成啥样。”
沈清晏没接，反而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个小布包：“我这里有之前写稿子赚的钱，够用。你把这些钱存起来，先给李大哥添件棉衣，再买些米粮，剩下的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眼里闪着光，“你不是说想做个小买卖？或许可以盘个小铺子。”
赵悍娘看着他，又看看地上的钱，心里忽然热乎乎的。她这辈子没敢想过“铺子”，可此刻听沈清晏这么说，竟觉得那不是遥不可及的梦。
“成！”她把钱小心地收进木匣，锁好，“等过两天，咱去镇上看看！”
李二牛还在旁边傻乐，赵悍娘踹了他一脚：“傻笑啥？去把那半袋红薯扛出来，今晚蒸红薯窝窝，再蒸两碗腊肉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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