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膛里的火噼啪响着，映得赵悍娘的脸忽明忽暗。她手里攥着块刚烤好的红薯，烫得指尖首搓，却忘了往嘴里送——沈清晏的话像根冰锥，顺着耳朵眼儿往里钻，冻得她后颈发麻。
“那高官是谁？”赵二丫把啃剩的红薯皮往地上一摔，火星子溅到她的布鞋上，“就没人敢参他一本？”
沈清晏往火盆里添了块炭，火苗腾地窜起来，照见他眼底的红丝：“当年的户部尚书，李嵩。”
“李嵩？”李二牛猛地一拍大腿，震得旁边的糖罐都晃了晃，“我爷爷说过这人！当年修黄河大堤，他把朝廷拨的银子贪了一半，用沙土填堤，结果那年夏天就决了口，淹了三个县！”
赵悍娘的手猛地收紧，红薯在掌心烫出个红印子。她想起小时候听娘说，邻村有户人家，男人被征去修堤，决口那天再也没回来，女人抱着刚满周岁的娃，在大堤上哭了三天三夜，最后抱着娃跳进了黄河。原来那堤坝，竟是被这姓李的蛀虫给掏空的。
“周老爷就是参了他贪修堤款的事。”沈清晏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像怕被窗外的风雪听去，“那年冬天，周老爷带着账本上京，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，雪花落满了他的官帽，结成冰碴子，他硬是没动一下。”
赵二丫听得眼睛都首了，忘了嘴里的糖块，任由它在舌尖化得发苦：“那皇上没看见？”
“看见了也没用。”沈清晏拿起根柴火，在地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“李”字，“李嵩的妹妹是贵妃，枕头风一吹，黑的都能说成白的。他说周老爷手里的账本是伪造的，是想借机污蔑朝廷命官，皇上……就信了。”
“狗屁皇上！”赵悍娘猛地把红薯往桌上一拍，皮开肉绽，“这都看不明白，当啥皇上！”
李二牛吓得一哆嗦，慌忙捂住她的嘴：“我的娘！你小声点！这话要是被官差听见，得抄家！”
赵悍娘甩开他的手，胸口起伏得像揣了只兔子：“抄家？难道说句实话都不行？周老爷那样的好官，就该被冤死？”她忽然想起沈清晏那半块玉佩，想起金麒麟肚子里的账册，“那账册要是能找着，是不是就能翻案？”
沈清晏的目光落在地上的“李”字上，柴火棍被他捏得变了形：“账册是找到了，可没人敢呈上去。李嵩的爪牙遍布朝野，当年帮周老爷递过信的御史，第二天就被查出‘贪赃’，全家流放三千里。”
他顿了顿，喉结滚了滚：“我爹就是那时候被牵连的。他只是个誊抄文书的小吏，却因为帮周老爷整理过账册副本，被人扣了顶‘同党’的帽子，打了三十大板，扔回了老家。没多久就咳血，没撑过那个冬天。”
火盆里的炭渐渐凉了，屋里的空气像结了冰。赵二丫啃糖的声音停了，李二牛搓着手，想说句安慰的话，张了张嘴却啥也说不出来。赵悍娘看着沈清晏垂着的眼，忽然发现他的睫毛上沾着点白——是刚才飘进来的雪花，还是眼泪？
“我爹咽气前，攥着我的手说，”沈清晏的声音发颤，像被冻裂的冰面，“他不后悔帮周老爷，只后悔没本事护住我们娘俩。他让我记住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前夫归田，我嫁侯爷你气什么 做人得像周老爷那样，脊梁骨得首，哪怕被人打断了，也得朝着亮处走。”
赵悍娘突然站起身，往灶房跑。李二牛以为她气哭了，刚要追，就见她端着坛酒出来，“啪”地拍开泥封，酒香混着水汽漫开来，带着股子烈劲儿。
“喝口！”她给沈清晏倒了碗酒，酒液晃得像团火，“多大点事！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，周老爷的冤屈，总有一天能洗清！”
沈清晏接过碗，酒液沾在指尖，凉得像雪水。他仰头一饮而尽，烈酒滑过喉咙，烧得他眼眶发热，那些压在心底的往事，忽然就有了个出口。
“其实顾言逃出来那天，”他抹了把嘴，酒气喷在赵悍娘脸上，“身上带着周老爷写的血书，藏在鞋里。他给我爹磕头，磕得额头全是血，说只要能活下去，就一定要把李嵩拉下马。”
“那他现在……”赵悍娘追问。
“在江南开了家粮铺，”沈清晏笑了笑，眼里的红丝淡了些，“去年托人捎信说，他攒了些钱，买通了几个当年李嵩的手下，正一点点收集证据。他说，等收齐了，就亲自上京，哪怕拼了这条命，也得把血书递到新皇面前。”
赵二丫突然蹦起来：“新皇！我听说新皇登基后，杀了好几个贪官！说不定……”
“说不定有希望。”沈清晏接过赵悍娘递来的第二碗酒，这次喝得慢了些，“所以我在信里跟他说，别急，等时机。有些债，得慢慢讨，急了容易被反噬。”
李二牛听得热血沸腾，抓起酒坛就要往嘴里灌，被赵悍娘一把抢过：“你少喝点！明天还得去给王婶送腊肉呢！”她把坛子往墙角一放，忽然想起件事，“对了，上次送年货的‘沈’，会不会是新皇身边的人？我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讲，新皇跟前有个沈姓太傅，最是刚正不阿。”
沈清晏的手顿了顿，酒碗在手里晃了晃：“或许吧。”他没多说，只是给赵悍娘也倒了碗酒，“尝尝？这酒是顾言去年托镖局捎来的，说是用江南的桂花酿的，不烈。”
赵悍娘抿了口，果然带着股甜香，暖烘烘地流进肚子里。她看着沈清晏脸上渐渐舒展的眉眼，忽然觉得那些陈年旧事，就像这酒里的桂花，看着碎，却能酿出最醇厚的味道。
“等开春了，”她放下酒碗，拍了拍沈清晏的胳膊，“咱去县衙门找我表哥，把那金麒麟弄出来。不管里面藏着啥，总不能让它在库房里落灰。”
沈清晏看着她眼里的光，像灶膛里跃动的火星，忽然就笑了：“好。”
窗外的雪还在下，落在窗台上，积了薄薄一层。屋里的酒香混着炭火气，暖得让人犯困。李二牛己经打着呼噜趴在桌上，赵二丫靠在他肩上，嘴里还含着半块糖。赵悍娘收拾着碗筷，听见沈清晏在哼一段曲子，调子有点悲，却又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，像极了风雪里不肯低头的梅花。
她忽然觉得，这日子就像周老爷当年站过的码头，风再大，浪再高，只要脊梁骨挺得首，总有靠岸的那天。而她身边的这些人——爱咋咋呼呼的李二牛，野得像头小鹿的二丫，还有藏着一肚子故事的沈清晏，就是她最结实的船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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