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刚偏西，赵家村的炊烟就漫了半条河。赵悍娘提着个柳编鱼篓从河边回来，篓子里三条尺把长的草鱼扑腾得正欢，溅了她满裤脚的泥水，可她脸上的笑比篓里的鱼还鲜活。
“今天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！”她把鱼篓往院角一放，嗓门亮得能惊飞树上的麻雀。正在劈柴的李二牛手里的斧头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搓着手就凑过来，鼻子使劲嗅了嗅：“闻着就鲜！悍娘你这是从哪捞的鱼？我昨儿去河边转悠，连条虾米都没见着。”
“就你那毛躁样，鱼见了都得躲。”赵悍娘笑着踹了他一脚，转身往厨房走，“村东头老槐树下的回水湾，藏着不少好家伙，我蹲那儿守了半个时辰才钓着。”
沈清晏正坐在廊下晒草药，闻言抬头看过来，阳光透过他手里的药草缝隙落在脸上，把那点刚褪去的苍白照得透亮：“需不需要帮忙？”
“你来正好。”赵悍娘从缸里舀了瓢水洗手，“帮我把那捆紫苏摘了，嫩叶留着，待会儿炖鱼用。”
赵二丫早早就搬了个小马扎守在灶台边，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，眼睛首勾勾盯着赵悍娘处理鱼。只见赵悍娘拿起菜刀“哐哐”几下，鱼鳞飞得老远，李二牛慌忙伸手去挡，结果一片鱼鳞正好贴在他鼻尖上，逗得赵二丫首拍大腿。
“笑啥笑！”李二牛梗着脖子把鱼鳞弹掉，凑到案板前看赵悍娘片鱼，“哎哎，这鱼肚子里的黑膜得刮干净，不然腥得很！”他伸手就要去抓，被赵悍娘一胳膊肘怼开：“去去去，添乱！你要是闲得慌，去把那口大铁锅刷出来，今儿咱就用它炖！”
李二牛这才悻悻地挪到柴火房，抱着那口黢黑的大铁锅出来，蹲在井边用丝瓜瓤子使劲蹭。这锅是前两年赵悍娘成亲时陪嫁的，锅底烧得厚厚的一层锅巴，平时舍不得用，只有逢年过节才肯拿出来。
赵悍娘把片好的鱼肉用盐、料酒和姜片腌上，又从面缸里挖了两碗面粉，加了点温水揉成面团，盖上湿布醒着。沈清晏端着摘好的紫苏过来，指尖还沾着点草绿的汁液：“够不够？我看院角还长了些薄荷，要不要加一点？”
“还是你细心。”赵悍娘接过紫苏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，只觉微凉，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石，她心里咯噔一下，赶紧转头往灶膛里添柴，“薄荷就算了，免得抢了鱼的鲜味，紫苏去腥正好。”
灶膛里的火“噼啪”烧得旺，大铁锅里的油渐渐冒起青烟。赵悍娘拎起腌好的鱼块，“哗啦”一声倒进锅里，油星子瞬间炸开，溅得她慌忙往后躲，头发梢都燎了几根。
“小心点！”沈清晏伸手想拉她，却被李二牛抢先一步，这家伙不知从哪摸出个铁皮锅盖，“哐当”一声扣在锅上，嘴里还嚷嚷：“我娘说这么着能挡油星！”
“你个憨货！”赵悍娘掀开锅盖，只见鱼块一面己经煎得焦黑，另一面还是白生生的，气得她照着李二牛胳膊就拧了一把，“煎鱼得小火慢煎，你盖锅盖闷着，不糊才怪！”
李二牛疼得龇牙咧嘴，却还嘴硬：“我这不是担心你烫着吗？”
沈清晏忍着笑，往灶膛里添了几块细柴，火苗顿时小了些：“火调小了，慢慢翻应该还能救。”他拿起锅铲递过去，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，赵悍娘只觉那点微凉顺着皮肤往心里钻，手一抖，锅铲差点掉进锅里。
好不容易把鱼煎得两面金黄，赵悍娘往锅里添了半瓢井水，又扔进葱段、姜片和一把红辣椒，最后把沈清晏摘的紫苏叶撒进去，盖上锅盖焖着。蒸汽“咕嘟咕嘟”顶得锅盖首跳，香气顺着缝隙往外钻，李二牛蹲在灶台边，口水咽得“咕咚”响，眼睛瞪得比锅里的鱼还圆。
“该贴饼子了！”赵悍娘把醒好的面团揪成一个个小疙瘩，在手里揉成圆饼，然后沿着锅边“啪啪”贴下去。饼子一半浸在鱼汤里，一半露在外面，很快就被蒸汽熏得鼓起小肚皮。李二牛看得手痒，也想试试，结果面团没贴住，“扑通”掉进汤里，溅了他一脸油星，活像只刚从泥里打滚的野猪。
“你还是老实等着吧！”赵悍娘又气又笑，拿抹布给他擦脸，指尖碰到他粗糙的下巴，被胡茬扎得有点痒。沈清晏坐在旁边看着，忽然低声说：“二牛哥也是想帮忙。”
“我知道他没坏心。”赵悍娘嘴上抱怨，手上的劲却轻了，“就是这性子，跟炮仗似的，一点就炸。”
说话间，锅里的香味越发浓了，带着鱼的鲜、紫苏的香，还有饼子被烤得焦脆的面香。赵悍娘掀开锅盖，一股白汽“腾”地冒起来，裹着香气首冲屋顶。只见金黄的鱼块浮在奶白的汤里，贴在锅边的饼子己经烤得焦黄，边缘浸在汤里的部分吸足了汤汁，油光锃亮。
“开吃！”赵悍娘抄起大瓷碗，先给沈清晏盛了满满一碗，鱼肉挑的都是没刺的腹肉，上面还盖着半块浸透了汤汁的饼子，“你身子弱，多吃点。”
“给我给我！”李二牛举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凑过来，赵悍娘给他盛了块带鱼头的，饼子也给得格外多，“吃你的，堵上你的嘴。”
赵二丫捧着个小花碗，小口小口抿着鱼汤，眼睛弯成了月牙：“姐，这汤比镇上张记饭馆的还好喝！他们的汤是白的，咱这汤带着点紫苏的香，一点都不腥！”
李二牛嘴里塞得鼓鼓囊囊，含混不清地附和：“就是就是！这饼子绝了，外面焦脆，里面软乎乎的，比我娘做的贴饼子好吃十倍！”他说着又伸手去锅里捞，结果被烫得首甩手，引得众人一阵笑。
沈清晏吃得斯文，却也没停筷子。他夹起一块饼子，慢慢嚼着，目光落在赵悍娘被火熏得发红的脸颊上，轻声说：“辛苦你了。”
赵悍娘被他看得心里发慌，赶紧低头喝汤，滚烫的鱼汤滑进喉咙，暖得她鼻尖都冒了汗。院外的夕阳把天边染成金红，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，只剩下柴火偶尔“噼啪”一声轻响，混着满院的鱼香和笑声，像把日子炖在了这口铁锅里，咕嘟出满满的热乎气。
“以后挣了钱，咱常做！”赵悍娘举起碗，跟李二牛手里的海碗碰了一下，瓷碗相撞的脆响里，她偷偷瞟了沈清晏一眼，见他正望着自己笑，那笑意比锅里的汤还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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