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粗布,沉沉压在赵家村上空。西厢房里,油灯早就灭了,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,在地上洒下一片朦胧的银辉。
赵悍娘躺在硬板床上,身下的褥子薄薄一层,硌得骨头生疼。她翻来覆去,听着地上传来的细微声响——那是沈清晏翻身时,稻草摩擦发出的“沙沙”声。
这人看着清瘦,躺地上倒还挺安分,没像村里那些糙汉似的,打起呼噜能震塌屋顶。
可越是安静,赵悍娘心里就越不踏实。她侧过身,借着月光,看向地上那团蜷缩的身影。他睡得很轻,呼吸均匀,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,连带着那露在被子外的半张脸,都显得柔和了几分。
“沈清晏,你睡了吗?”她憋了半天,还是没忍住,声音压得低低的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地上的人影动了动,过了片刻,沈清晏的声音才传过来,带着一丝刚从浅眠中醒来的沙哑,像被晨露打湿的竹笛:“没。赵娘子有事?”
“没啥大事,”赵悍娘抓着身下的褥子,指节都捏白了,“就是……就是睡不着,想跟你说说话。”
沈清晏似乎愣了一下,才应道:“嗯,你说。”
“我就是想问问你,”赵悍娘顿了顿,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,“你以前是干啥的?家里是啥情况?咋就……咋就落到刘婆子那黑心肠手里了?”
这话问得首白,甚至有点戳人痛处。问出口,赵悍娘就后悔了,可话己出口,收不回来了。她缩了缩脖子,等着沈清晏要么沉默,要么冷言冷语怼回来。
可沈清晏只是沉默了片刻,久到赵悍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:“我家……以前是镇上的书香门第。祖父中过举人,在县里做过训导;父亲是秀才,虽没做官,却也在镇上开了个蒙学,教些孩童念书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往事:“只是后来家道中落,先是祖父去了,接着父亲又染了咳疾,药石不断。为了给父亲治病,家里能当的都当了,连最后那点祖上传下来的字画,也被我拿去当了……可还是没留住。前几日,父亲还是去了。”
说到这儿,他的声音顿了顿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家里那些远亲,平日里从不往来,见我家彻底空了,竟趁火打劫,说我父亲生前欠了他们的钱,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。我身无分文,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走投无路,就在镇上的破庙里待着,结果被刘婆子的人撞见,说能给我找个‘好去处’,我一时糊涂,就……”
他说得平淡,像在讲别人的故事,可赵悍娘却能听出那平静之下,藏着多少苦涩和无奈。她没想到,这看起来文质彬彬、连劈柴都费劲的书生,竟有这样的遭遇。
“对不起啊,”赵悍娘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,闷闷的,“我不该问的,戳你痛处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沈清晏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,甚至带上了一丝释然,“都过去了。人总得往前看。能遇到赵娘子,有个安身之所,能有口饱饭吃,己经很好了。”
赵悍娘被他这声“赵娘子”叫得心里怪怪的,像有只小虫子在爬。她干咳一声,又问:“那你……还想回去吗?回镇上,或者……找那些远亲算账?”
“回去做什么呢?”沈清晏反问,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,“家没了,亲人也没了。而且,我这身子,你也看到了,就算回去,也考不了科举,做不了官了。读书人的出路,本就窄,我现在这样,跟废人也差不多了。”
赵悍娘没接话。她不懂什么科举做官,只知道村里王秀才考了一辈子,头发都白了,也没考个啥名堂,最后还不是靠给人写书信、算八字混口饭吃。可她知道,一个书生没了家,没了前途,就像庄稼人没了地,心里空落落的,抓不住任何东西。
“那你以后……打算咋办?”她又问,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些。
“不知道。”沈清晏的声音很轻,像怕被风吹走,“先跟着赵娘子,把日子过好再说吧。至少……能帮你认认字,算算账,劈劈柴挑挑水,总不至于白吃你的饭。”
赵悍娘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说话。屋子里安静下来,只有彼此的呼吸声,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。
过了一会儿,就在赵悍娘以为沈清晏己经睡着时,他忽然又开口,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:“赵娘子,你……为什么要买我?”
赵悍娘被问得一噎,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,脸“腾”地一下就热了。她支支吾吾,半天没说出句完整话:“还……还能为啥?村里那些闲言碎语,烦都烦死了!天天说我是克夫命,说我守不住寡,我……我买个男人回来,看他们还说啥!”
“只是因为这个?”沈清晏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,像在剥洋葱,想看看里面最真实的芯子。
“不然呢?”赵悍娘被问得有点恼羞成怒,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,震得屋顶的灰尘都掉下来几粒,“我一个寡妇,守了五年活寡,想找个伴儿,不行吗?!难道就活该被那些长舌妇嚼舌根?!”
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,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,明明是在发火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可怜。
“行。”沈清晏的声音很快传来,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,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,“你说得对,当然行。”
他顿了顿,像是犹豫了很久,才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只是……赵娘子,你前夫……李二牛,他真的……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吗?”
提到李二牛,赵悍娘像被泼了一盆冷水,刚才那点火气瞬间就灭了,声音也低了下去,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怅然:“失踪了五年了。官府早就下了文书,说他十有八九是没了。就算还活着,这五年都没回来,怕是……也早忘了我这个家了。”
李二牛,那个跟她拜过堂、圆过房,却只跟她过了半年就被征走的男人。记忆里,他高高壮壮的,有点憨厚,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,会把打猎得来的最肥的肉给她,会在她被婆家人欺负时,笨拙地护着她。
可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。五年,足够让很多东西都变了模样。
沈清晏听她这么说,沉默了。他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失落,也能想象出一个女人,守着一个“失踪”的丈夫,在村里独自撑过五年,有多难。
赵悍娘翻了个身,背对着沈清晏,把脸埋进粗糙的被褥里,闷声道:“睡觉!瞎问什么!再问我把你赶出去喂狼!”
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,听起来有点像撒娇,又有点像耍赖。
沈清晏没再说话。屋子里再次陷入寂静,连虫鸣声都好像消失了。
赵悍娘却睁着眼睛,看着黑暗的屋顶,心里像被打翻了的五味瓶,乱糟糟的。
她买沈清晏,真的只是为了堵别人的嘴吗?
好像……也不全是。
这五年,她一个人犁地、播种、收割,一个人扛着锄头跟抢她地的邻居吵架,一个人在打雷的夜里抱着被子发抖,一个人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,自己却守着冷锅冷灶……她撑得太累了。
她也想有个人能说说话,能在她累的时候搭把手,能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,站出来说句“她是我媳妇,你们别欺负她”。
而沈清晏,虽然是个书生,看着弱不禁风,肩不能挑手不能提,还不能生崽……但他干净,安静,说话温和,会认真听她说话,会帮她劈柴挑水,甚至……会在她被人戳痛处时,笨拙地安抚她。
好像……还挺可靠的。
赵悍娘想着想着,眼皮越来越沉。迷迷糊糊间,她好像听到地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,又好像没有。
月光透过窗棂,悄悄爬上床沿,落在她脸上。这一夜,赵悍娘睡得格外安稳,连梦都没做一个。
地上,沈清晏却睁着眼睛,看着床上那团蜷缩的身影,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,才缓缓闭上眼。
这个“悍妇”,好像……也没那么可怕。
甚至,还有点……让人心疼。
前夫归田,我嫁侯爷你气什么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前夫归田,我嫁侯爷你气什么最新章节随便看!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7ZYC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