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膛里的柴火“噼啪”炸响，火星子溅在赵悍娘冻得发红的手背上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，只顾着往灶里添最后一把松枝。锅里炖着的红薯粥咕嘟咕嘟冒泡，香气混着灶膛的烟火气，是这穷冬腊月里，赵家村最暖的味道。
“悍娘！不好了！村口来了队穿黑甲的兵！”李二牛的大嗓门像炸雷，伴随着他“咚咚咚”的脚步声，棉鞋上的雪沫子噼里啪啦溅了一地，在干净的泥地上洇出一串湿脚印。
赵悍娘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手里的柴禾“哐当”砸进灶膛，火星子蹦得更高了。她想也没想，抄起门后那根磨得锃亮的桑木扁担就往外冲——这扁担跟着她有些年头了，梢头还缠着没拆干净的皂角绳，那是上次做胰子剩下的边角料，被她随手缠上去，倒成了天然的防滑纹。
院门外，北风卷着雪粒子呼啸，二十几个玄甲卫像两排铁塔似的立在雪地里，玄色甲胄泛着冷硬的光，腰间的长刀随着风雪微微晃动，刀鞘上“靖安侯府”西个鎏金篆字，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也透着逼人的威仪。为首的将领生得虎背熊腰，浓眉倒竖，腰悬的鎏金长刀几乎比旁边小兵的人还高，此刻正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，锐利地扫过整个赵家村。
“沈清晏何在？”将领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，又冷又硬，震得院墙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，惊得枝桠上缩着的几只寒鸦“扑棱棱”飞远，转眼就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里。
赵悍娘把扁担往青石板上重重一顿，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震得石板缝里的雪粒簌簌滚落。她叉着腰，像只炸了毛的母老虎，瞪着眼前这群杀气腾腾的玄甲卫：“沈清晏是我男人！你们找他做什么？要带他去哪？”
玄甲卫们显然没料到会在这穷乡僻壤碰上这么个硬茬子，一个个面面相觑，手里的长枪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，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。那李将军眉头拧成个“川”字，上下打量着赵悍娘——粗布棉袄，棉裤上还沾着灶灰，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，怎么看都像个普通农妇，可那双眼睛里的执拗和悍劲，却让他莫名有些发怵。
就在这时，沈清晏披着件月白大氅从屋里走了出来。他身姿挺拔，墨色长发用根玉簪松松挽着，外面的风雪似乎都绕着他走，衬得他愈发清隽温雅。只是指节上转动的那枚墨玉扳指，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“李将军，”沈清晏的声音温和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，“稍等片刻，容我与内人交代几句。”
李将军冷哼一声，鼻腔里喷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吹散：“沈先生，侯爷的命令，耽误不得。”话虽如此，他却没再往前逼一步，显然是给了沈清晏几分薄面。
灶房里，光线昏暗，只有灶膛的火光跳跃着，映得两人脸上明明灭灭。沈清晏从怀里掏出个沉甸甸的牛皮钱袋，不由分说塞进赵悍娘手里：“这里面是三百两银票，足够你、二丫还有二牛在镇上盘个好铺子，做点小生意安稳度日。”
赵悍娘捏着钱袋，指腹着袋口那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纹——那是前几天二丫缠着她，非要学绣花，她耐着性子教的，没想到二丫笨手笨脚，绣出来的花样就跟狗啃似的，她当时还笑二丫“绣活比做胰子差远了”，现在摸着这粗糙的针脚，心里却莫名一酸。
“京城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。”沈清晏的声音低了些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疲惫，“那里……太复杂。”
赵悍娘猛地抬起头，把钱袋“啪”地拍回他怀里，力道大得让沈清晏踉跄了一下。她眼睛瞪得像铜铃，里面燃着两簇火苗：“沈清晏，你把我赵悍娘当什么人了？缩头缩脑躲在后面的孬种？还是只能靠男人养着的菟丝花？”
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：“我告诉你，要去京城，咱们一起去！我倒要看看，那靖安侯府的天，是不是比赵家村的井口还小！我赵悍娘做胰子能做得风生水起，到了京城，照样能把日子过明白！”
沈清晏看着她眼底的执拗和火光，喉结滚动了几下，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无奈地、又带着点纵容地笑了。他反握住她的手，掌心温热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：“好，一起去。”
三日后，三辆青布马车晃晃悠悠驶上了通往京城的官道。天还没亮透，铅灰色的天幕下，风雪依旧肆虐，卷着碎雪打在车帘上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
赵悍娘缩在车厢角落，身上盖着沈清晏那件月白大氅，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——那是她亲手做的、加了薄荷的胰子，他总说用着清爽。她撩开车帘一角，看着漫天风雪卷着枯败的草茎，心里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。
“清晏，”她低声问，“那李将军……到底找你做什么？”
沈清晏坐在对面，正借着车窗外微弱的光线看书，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，眼神幽深：“侯府的事，有些复杂。你只需记得，跟紧我就好。”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到了京城，万事小心，别像在村里那样，一言不合就抡扁担。”
赵悍娘撇撇嘴，把脸扭向窗外：“我那不是为了护着你嘛。”嘴上虽硬，心里却记下了他的话。她摸了摸怀里用油布层层包好的皂角方子，那是她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，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，也是她敢闯京城的底气。
马车行到晌午，风雪渐小，却碰上了麻烦。前方官道被几辆镖车堵得严严实实，镖师们个个横眉立目，跟几个穿着锦缎袍子的商人吵得不可开交。
“我说了！此路是我开，此树是我栽！要想过此路，留下买路财！”为首的商人尖着嗓子喊，手指几乎戳到镖师鼻子上。
镖师头领是个络腮胡大汉，气得脸色铁青：“王老板，你这不是明抢吗？我们‘威远镖局’的镖，你也敢动？”
“威远镖局很了不起？”王老板嗤笑一声，“在京郊地面上，还轮不到你们说了算！”
眼看就要动手，赵悍娘忍不住掀开车帘：“我说你们还走不走了？堵在这儿当门神呢？”
那王老板本来就一肚子火，见有人敢插话，立刻把矛头对准了赵悍娘：“哪来的野丫头？也敢管老子的事？”他身边的狗腿子也跟着起哄：“就是！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！”
赵悍娘火一下子就上来了，推开车门就要下去理论，却被沈清晏一把拉住。
“悍娘，别冲动。”沈清晏低声道，“这些人是‘聚财行’的，跟侯府有些牵扯。”
“聚财行？”赵悍娘愣了一下，这名字她听过，是京城里有名的商行，据说背景很深。她压下火气，却没完全作罢，冲那王老板喊：“路是官家修的，你凭什么收过路费？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！”
王老板被当众驳了面子，脸涨成了猪肝色，冲着手下吼：“给我把这女人拖下来！让她知道知道厉害！”
几个狗腿子狞笑着就往马车这边围过来。沈清晏眼神一冷，正要出手，却见李二牛从旁边的马车里钻了出来，手里还提着把砍柴用的斧头，虽然没开刃，但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，也把狗腿子们吓了一跳。
“你们想干什么？！”李二牛把斧头往地上一剁，“我姐的马车，也是你们能碰的？”
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，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，十几名玄甲卫疾驰而来，正是李将军的人。李将军勒马停在官道中央，看到眼前的景象，眉头皱得更紧了：“王老板，你好大的胆子，连侯府的人都敢拦？”
王老板一看是李将军，吓得腿都软了，连忙跪地磕头：“李将军饶命！小的有眼不识泰山，不知道是侯府的车架……”
李将军没理会他，只是对沈清晏拱了拱手：“沈先生，让您见笑了。”他又看向赵悍娘，眼神复杂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，挥了挥手，让玄甲卫把聚财行的人都“请”到一边，给马车让开了路。
马车重新启动，赵悍娘看着窗外灰溜溜退到路边的王老板，心里那股郁气总算散了些，却也多了几分警惕。京城还没到，就碰上了“聚财行”的人，还和侯府扯上关系，这地方，果然像沈清晏说的那样，水很深。
她靠回车厢，沈清晏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茶水，指尖相触时，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，像是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道：“喝点热水，暖暖身子。”
赵悍娘接过茶杯，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。她看着沈清晏清隽的侧脸，在昏暗的光线下，轮廓显得有些模糊。她突然想起昨晚临走前，二丫红着眼圈拉着她的手说“姐，你一定要回来”，想起李二牛拍着胸脯保证“姐，到了京城我保护你”，又想起沈清晏那句“跟紧我”。
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，马车轱辘碾过积雪的官道，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。赵悍娘抿了口热茶，暖意顺着喉咙滑下，驱散了几分寒意。她攥紧了怀里的皂角方子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——水深怕什么？她赵悍娘最会蹚浑水。这京城，她闯定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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