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的晨光，是被无数飞檐翘角切割开的。沈清晏去侯府述职的那天，天刚蒙蒙亮，赵悍娘就带着二丫、李二牛和小石头，在南城的巷子里找到了个月租三百文的小院子。院子不大，角落里还堆着些陈年的柴禾，但胜在干净，北屋还带着个能晒东西的小夹道。
“姐，这地方也太破了。”二丫看着掉漆的木门，瘪着嘴，眼睛红红的——她还记挂着赵家村的温暖。
赵悍娘拍了拍她的背，把包袱往桌上一放，笑得爽朗：“破怕啥？咱们把它拾掇拾掇，照样能住人！等‘赵氏香胰’在京城立住了脚，咱们换个带花园的大宅子！”她说着，从包袱里掏出用油布层层裹好的皂角方子，眼神发亮，“二丫，看好了，你姐我要在这京城，用这方子打出一片天！”
李二牛把猎枪靠在墙角，挠了挠头：“姐，这京城的人都讲究得很，能看得上咱们乡下的胰子不？”
“看不上？那是他们没见识！”赵悍娘从包袱里又掏出几块早就做好的胰子，有雕着腊梅的薄荷皂，有嵌着玫瑰花瓣的香脂皂，还有掺了桂花蜜的润肤皂，“你闻闻，这香味，这细腻劲儿，哪个不比城里那些干巴巴的胰子强？”
小石头缩在门边，手里还攥着半块发硬的窝窝头，怯生生地看着赵悍娘，眼神里满是好奇和依赖。赵悍娘冲他招招手：“小石头，过来，以后这院子也是你家，跟在姐姐身边，有饭吃。”
小石头眼睛亮了亮，小步挪了过去，小声道：“谢谢……姐姐。”
接下来的几日，赵悍娘带着二丫，在南城最热闹的“锦绣街”支起了摊子。一块旧木板当柜台，上面摆着十几块雕工精致、香气各异的皂胰，旁边还立了块用木炭写的牌子：“赵氏香胰，洗手润肤，香气绕指”。
头两天，摊子前冷冷清清。路过的人要么瞥一眼就走，要么指指点点，觉得这乡下来的胰子上不了台面。二丫看着没人问津，急得眼圈都红了，偷偷抹眼泪：“姐，是不是咱们的嗓子真的不好？”
赵悍娘半点不慌，把二丫拉到身边，从摊子里拿起一块薄荷皂：“傻丫头，好东西不怕没人识货。看我的。”
她清了清嗓子，声音响亮地吆喝起来：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！‘赵氏香胰’，用上等皂角、蜂蜜、花瓣制成，洗手之后，拿热帕子一捂，香气能绕着手腕散半天！不信您试试，分文不取！”
说着，她就从带来的陶罐里倒出些温水，拿块薄荷皂仔细搓了搓手，然后从包袱里掏出块干净的热帕子，捂在手上。没一会儿，她把手伸到一个路过的大婶面前：“大婶，您闻闻，香不香？”
那大婶本没在意，被赵悍娘热情一拉，又闻到那股清冽又带着甜润的薄荷香，眼睛倏地亮了：“哎哟，还真挺香！这胰子……多少钱一块？”
“不贵，五文钱一块，要是买得多，还能便宜！”赵悍娘趁热打铁。
大婶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掏钱买了一块玫瑰的：“行，我买一块回去试试，好用了再来！”
有了第一个顾客，后面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。赵悍娘也不嫌麻烦，挨个给人演示，讲解不同皂胰的功效。二丫也来了精神，帮着打包、收钱，小脸红扑扑的。李二牛则守在摊子旁边，像个门神，谁敢对赵悍娘和二丫露出半点不怀好意，他眼睛就瞪得像铜铃。
没几日，“赵氏香胰”就在锦绣街有了名气。不少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都寻了来，就为买几块香气独特的皂胰回去讨好主子。
这日午后，摊子前正围了不少人，一个穿着体面锦缎袄子的婆子拨开人群走了进来。她约莫西十多岁，发髻梳得一丝不苟，插着支玛瑙簪子，眼神挑剔地扫过摊子上的皂胰，语气带着几分倨傲：“你就是卖‘赵氏香胰’的？”
赵悍娘认得这婆子的气派，知道是哪家府上的管事，连忙笑着迎上去：“正是小妇人。嬷嬷可是要买胰子？您看看，这些都是新做的，花样多，香味也全。”
婆子拿起一块雕着并蒂莲的薄荷皂，用指甲刮了点沫子在指尖捻了捻，又放到鼻子下仔细闻了闻，眉头渐渐舒展：“倒真是好东西……我是侯府采买的管事张嬷嬷。侯府里采买东西向来严格，从不收次品。你这胰子，真有你说的那么好？”
赵悍娘心里一喜——侯府！那可是京城里顶尖的权贵！她连忙递过那块并蒂莲皂：“张嬷嬷，您放心！这是薄荷混着蜂蜜做的，洗完手又润又香，保准错不了！您要是信不过，先拿几块回去用用，好用了您再来，我分文不取！”
张嬷嬷看她态度诚恳，又确实喜欢这胰子的香味，便点了点头：“行，先给侯府送一百块桂花的，一百块玫瑰的。用得好，往后侯府的胰子，就跟你定了！”
“哎！好嘞！”赵悍娘乐得眼睛都眯成了缝，连忙招呼二丫，“二丫，快，给张嬷嬷打包！”
二丫手脚麻利地用油纸把皂胰包好，摞得整整齐齐。张嬷嬷满意地点点头，留下地址和定金，便带着小丫鬟走了。
周围的小贩和顾客见状，更是对“赵氏香胰”刮目相看——连侯府都看上的胰子，能差得了？
正忙着收拾摊子，准备去给侯府送货，街角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，由远及近，带着迫人的气势。
“让开让开！靖安侯世子的马队！都给我让开！”
街上的小贩们吓得魂飞魄散，纷纷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，往路边避让。赵悍娘的摊子占了半条街，她正和二丫、小石头一起，把打包好的皂胰往筐里装，压根没听见那阵仗。
“哪来的刁民！挡了世子的路！”一个穿着锦缎家丁服的男人骑着马，冲到摊子前，厉声喝道，手里的马鞭“啪”地甩了个响鞭，带着劲风，眼看就要往摊子上抽去——那上面还摆着不少没来得及收的皂胰！
“住手！”
赵悍娘眼疾手快，一把将二丫和小石头护在身后，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那挥下来的马鞭。她的力气极大，那家丁竟被拽得一个趔趄，差点从马上摔下来。
“你……你敢拦世子的马队？”家丁又惊又怒，瞪着赵悍娘，像是在看一个疯子。
赵悍娘没松手，死死攥着马鞭，抬头看向马队最前方。只见为首的锦衣男子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，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，眼角微微上挑，带着天生的倨傲和迫人气势。他身上穿着银线绣成的锦袍，腰悬玉带，一看便知身份尊贵无比——正是靖安侯府的世子，萧煜。
萧煜的目光也落在了赵悍娘身上，先是被她那双有力的手惊了一下，随即又被她护着两个孩子的姿态，以及摊子上那些精致的皂胰吸引了。他挑了挑眉，语气带着几分玩味：“哦？这京城里，还有敢拦我马队的人？”
赵悍娘对上他的视线，毫不畏惧，反而挺首了脊梁：“这位公子，你家下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毁我东西，我拦着，有错吗？我这摊子是花了钱租的，摆在这儿合情合理，凭什么要给你们让道？”
“嘿！你这乡下来的泼妇，还敢跟世子爷顶嘴？”刚才那家丁见萧煜没动怒，胆子又大了起来，挣扎着想把马鞭抢回去。
赵悍娘手上一使劲，那家丁“哎哟”一声，疼得龇牙咧嘴。
萧煜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，这女人穿着粗布衣裳，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劲，跟京城里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完全不同。他勒住马缰，对那家丁道：“行了，住手。”
家丁不敢违抗，悻悻地收回了手。
萧煜的目光落在摊子上那些雕工精致的皂胰上，又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香气，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：“你这胰子，倒是做得别致。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赵氏香胰。”赵悍娘松开了马鞭，拍了拍手上的灰，语气不卑不亢，“公子要是喜欢，不妨买几块回去试试。”
“赵氏香胰……”萧煜重复了一遍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，“有趣。”他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，“去，买十块最贵的。”
一个随从立刻下马，走到摊子前，拿出银子：“十块最贵的，包起来。”
赵悍娘让二丫打包好，递给那随从。
萧煜接过用精美油纸包好的皂胰，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，眼神愈发亮了：“确实是好东西。”他又看了赵悍娘一眼，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赵悍娘。”
“赵悍娘……”萧煜低声念了一遍，像是要把这个名字刻进心里，然后调转马头，对马队道，“走。”
马蹄声渐渐远去，留下满街惊魂未定的小贩和顾客，还有站在摊子前，眼神复杂的赵悍娘。
李二牛这才敢上前，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：“姐，刚才吓死我了！那可是靖安侯世子！京城里出了名的不好惹！”
二丫也吓得脸色发白，紧紧抓着赵悍娘的衣角：“姐……”
赵悍娘拍了拍她的手，又看了看手里那几块刚卖出去的胰子换来的碎银子，眼神重新坚定起来：“怕什么？咱们凭手艺吃饭，又没偷没抢。再说了，他是世子怎么了？世子就能随便毁人东西？”
她顿了顿，看着锦绣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，看着远处侯府那隐约可见的飞檐，深吸了一口气：“这京城，比我想的还要复杂。但只要咱们的胰子做得好，就不怕没出路！走，给侯府送货去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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