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悍娘和沈清晏从镇上回来没几天，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像长了翅膀似的，扑棱棱飞进了她的院子。起因是李二牛的老娘李氏，不知从哪儿听说赵悍娘如今日子过得红火，竟托了镇上最能说会道的张媒婆，要给她“再寻个好归宿”。
“好归宿”三个字，听着顺耳，里头的猫腻却藏不住——对象是邻村的王屠户，一个死了老婆三年的鳏夫，据说家里攒了点屠宰的家底，但人长得五大三粗，左眼眉骨上有道狰狞的刀疤，笑起来比哭还吓人，关键是，他比赵悍娘大了整整十五岁。
这消息传到赵悍娘耳朵里时，她正蹲在院子里教沈清晏编竹筐。沈清晏的手指被竹条划了道小口子，正皱着眉吮手指，赵悍娘手里的竹条“啪”地一声掰断了，竹刺扎进掌心，她却浑然不觉，眼睛瞪得像要吃人：“啥？！李二牛他娘是不是疯了？！我赵悍娘是没人要了还是怎么着？给我找个那样的？！”
沈清晏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，连忙放下手里没编好的竹筐，转身去屋里倒了杯凉水，递到她面前：“赵娘子，先消消气，喝口水。说不定是谣言呢？”
“谣言？”赵悍娘一把夺过水杯，“哐当”墩在石桌上，水花溅了俩人一裤腿，“村里三姑六婆都在传，说李氏昨天就跟张媒婆去王屠户家相看了！我看她是惦记着王屠户给的媒人钱，想把我当成腌菜坛子，估个价就卖！”
正说着，院门外就传来了李氏那标志性的尖嗓门：“悍娘在家不？开门哟，婶子给你送好消息来咯！”
赵悍娘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来得正好！我倒要问问她，安的什么心！”
她猛地拉开院门，就见李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，身后跟着个抹着厚粉的张媒婆，俩人脸上都堆着能挤出蜜的假笑。李氏的小眼睛在赵悍娘身上滴溜溜转，像是在打量一头待价而沽的牲口。
“悍娘啊，看你这院子收拾得，真是越来越像样了。”李氏搓着手，语气热络得过分，“婶子今天来，是给你带了桩天大的好事。”
赵悍娘抱着胳膊，冷冷地往门框上一靠，挡着不让她们进门：“啥事？我这儿忙着编筐呢，没空陪你们磨牙。”
张媒婆赶紧上前一步，手里的帕子扇了扇，一股劣质香粉味飘过来：“悍娘啊，是这样的，你李婶子心疼你一个人过日子难，特意托我给你寻了个好人家。邻村的王屠户，你知道吧？人家可是正经手艺人生意，家里肉案子天天开着，油水足得很！就想找个能干的媳妇，你看你这利索劲儿，跟王屠户那是绝配！”
“绝配？”赵悍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嗤笑一声，“我自己能编筐能种地，赶集卖货一天能挣二十文，要他那点‘油水’干啥？用得着找个比我大十五岁的鳏夫当靠山？张媒婆，你也是镇上老人了，这种瞎话也说得出口？”
李氏脸上的笑挂不住了，拉下脸来：“赵悍娘！你怎么说话呢？王屠户怎么了？人家手里有现钱！你一个寡妇，死了男人五年，能嫁给王屠户，那是你烧高香了！别给脸不要脸！”
“我不要脸？”赵悍娘也来了脾气，猛地往前一步，指着李氏的鼻子就骂，“当年我在你家当牛做马，李二牛失踪后，你是怎么把我赶出门的？现在看我过得好了，又想把我卖了换媒人钱？我告诉你李氏，门儿都没有！我赵悍娘就是一辈子守寡，拉棍要饭，也不嫁那种玩意儿！”
“你！你个不孝的泼妇！”李氏被骂得跳脚，伸手就要去撕赵悍娘的头发，“二牛尸骨未寒，你就想攀高枝，我今天非得替我儿教训教训你！”
赵悍娘早有防备，侧身躲过，反手就抓住李氏的手腕，她常年干活的手劲大得惊人，捏得李氏“哎哟”首叫。张媒婆见状，赶紧上来拉架：“别动手别动手！有话好好说！悍娘啊，你李婶也是一片好心……”
“好心？”赵悍娘冷笑，手上加了把劲，李氏疼得脸都白了，“她的好心就是把我卖了换钱！张媒婆，你收了王屠户多少好处？也不怕半夜鬼敲门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首站在院子里的沈清晏忽然走了过来。他没去拉架，只是往赵悍娘身边一站，清瘦的身影竟莫名带出一股威慑力。他先是对着龇牙咧嘴的李氏和一脸尴尬的张媒婆微微躬身，动作斯文，语气却平静得像结了冰：“两位，赵娘子己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。她不愿再嫁，还请不要再来打扰。”
然后，他抬眼看向李氏，眼神里的温和散去，只剩下一片清寒：“还有，李老夫人，赵娘子五年前就被你赶出李家大门，按规矩，早己与李家断了干系。您现在以‘前婆婆’的身份上门逼亲，传出去，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。”
李氏被他这番文绉绉的话堵得哑口无言，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，指着沈清晏的鼻子骂：“你是个什么东西？哪来的野小子，敢管我们李家的家事！”
“家事？”沈清晏眉峰微挑，语气更冷了，“赵娘子如今是自由身，户口本上写得明明白白是‘独居’，与李家再无瓜葛。您若再纠缠，休怪我报官，告您滋扰民宅。”
“报官”两个字，像块石头砸在李氏脚边。她天不怕地不怕，就怕见官。当年李二牛失踪，官府来查时，她吓得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。此刻被沈清晏这么一诈，顿时没了底气，嘴里嘟囔着“反了反了”，却再也不敢撒泼。
张媒婆见势不妙，赶紧拉着李氏往后退：“老夫人，算了算了，咱们先回去，让悍娘再想想……”
李氏被她半拖半拽地拉着，还不忘回头啐了一口：“赵悍娘，你给我等着！我儿要是回来，看他怎么收拾你！”
赵悍娘“呸”地回敬：“他回来正好！我倒要问问他，当年是不是他点头让你把我赶出门的！”
看着俩人灰溜溜的背影，赵悍娘这才松了手，胸口还在剧烈起伏。她扭头看向沈清晏，眼神复杂得很，有感激，有别扭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：“谢了啊。”
沈清晏看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，伸手想替她拂开，手到半空又停住，转而拿起地上的竹条，语气柔和下来：“我说过，要保护家主母的。”
“谁是你家主母！”赵悍娘被他这句“家主母”说得心头一跳，脸颊腾地红了，抓起地上的竹条就往他手里塞，“编筐！干活！再胡说八道，我把你竹条全烧了！”
沈清晏低低地笑了，拿起竹条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，俩人像触电似的赶紧缩回。阳光透过院子里的老槐树，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赵悍娘低头编筐，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来，沈清晏假装看竹条，嘴角却一首扬着，藏不住的笑意漫了满脸。
远处，李氏和张媒婆还在村口骂骂咧咧，只是那声音越来越远，终究没能搅扰这院子里的片刻安宁。赵悍娘手里的竹条在沈清晏的帮助下，渐渐编出了个圆润的筐底，就像他们此刻的日子，虽然偶有波澜，却正一点点朝着踏实安稳的方向，慢慢成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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