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在寂静的夜路上颠簸前行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单调而沉闷。沈若澜靠在车厢壁上，闭着眼，却毫无睡意。宫宴上的一幕幕，萧玉瑶尖刻的嘲讽、众人冷漠的目光、裴景行绝情的背影，尤其是皇帝萧景珩那双先是冷冽后又充满失望与斥责的眼眸，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、冲撞。身心俱疲，加上夜风侵袭，她只觉得头越来越沉，浑身一阵冷一阵热。
回到镇北侯府，府门前的石狮子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冷清。昔日灯火通明、守卫森严的侯府，如今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，映照着“镇北侯府”那块御赐金匾，平添了几分凄凉。门房的老仆看到她回来，连忙开门，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。
“大小姐，您回来了……夫人那边，刚喝了药睡下。”老仆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。
沈若澜点了点头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，只勉强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知道了。她绕过影壁，没有回自己的院子，而是先去了母亲居住的正院。
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，久久不散。正房的灯光还亮着，微弱地透过窗纸。她轻轻推门进去，只见母亲面容憔悴地躺在榻上，双目紧闭，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着，仿佛承载着无尽的悲苦。才一个多月，母亲原本丰润的脸颊就凹陷下去，鬓边竟己生出了刺眼的白发。弟弟沈明远蜷缩在母亲床边的脚踏上，身上盖着一条薄毯，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，显然是哭累了睡着的。
看着眼前这凄凉的景象，沈若澜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痛得无法呼吸。父兄顶天立地，为国捐躯，可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家，如今却成了这般风雨飘摇的模样。她默默退了出来，轻轻带上门，生怕惊扰了里面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
回到自己熟悉的闺房，那股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。她甚至来不及唤丫鬟进来伺候更衣，只觉得天旋地转，眼前一黑，便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绣榻上，失去了意识。
混沌，无尽的混沌。
沈若澜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沉浮，浑身滚烫，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。耳边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尖叫，在哭泣，在狞笑。
突然，眼前的黑暗被撕开，她仿佛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，看到了另一番景象——
那是一个布置得精致却冰冷的房间，不像她的闺房，倒像是一处偏僻的院落。她看到“自己”穿着粗布衣裳，形容枯槁，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在地上。萧玉瑶穿着大红遍地金的嫁衣，头戴凤冠，妆容精致，正依偎在同样一身喜服的裴景行身边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得意。
“沈若澜，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吗？”萧玉瑶的声音尖利刺耳，“你爹和你哥哥早就死了，死得不明不白！你娘那个病秧子，没钱买好药，早就郁结于心跟着去了！还有你那个好弟弟，小小年纪，跑去给你娘采药，失足掉下山崖，连个全尸都没找到！哈哈哈，你们沈家，彻底完了！”
不！不是真的！沈若澜想要嘶吼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看到画面里的“自己”目眦欲裂，拼命挣扎，却被婆子按得更紧。
裴景行冷漠地看着这一切，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，他甚至皱了皱眉，对萧玉瑶柔声道：“玉瑶，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，平白污了我们的好日子。”
“将死之人？”萧玉瑶娇笑着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，拔开塞子，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。“景行哥哥说得对。沈若澜，你活着也是碍眼，不如早点下去陪你那没用的家人团聚吧！”
她示意婆子捏住“沈若澜”的鼻子，强行将瓷瓶里的液体灌了进去。
火烧般的剧痛瞬间从喉咙蔓延到五脏六腑！画面里的“自己”蜷缩起来，身体剧烈地抽搐，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、血红……那种濒死的绝望和刻骨的仇恨，如同最毒的藤蔓，死死缠绕住她的灵魂，让她窒息！
“不——！”
沈若澜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，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，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，冰凉一片。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。
窗外，天色己经泛起了鱼肚白，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，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影。
是梦……
可那被灌下毒药的灼痛，那失去至亲的剜心之痛，那被信任之人背叛的彻骨寒意，都真实得让她浑身发抖。
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，纤细，却因为自幼习武而带着薄茧。这不是梦里那双枯槁无力的手。
她环顾西周，熟悉的拔步床，熟悉的梳妆台，熟悉的带着淡淡馨香的空气……这是她的房间，她真的回来了？回到了这一切悲剧尚未发生，或者，刚刚开始的时候？
脑海中的记忆纷乱如麻，前世的凄惨结局与今生的冰冷现实不断交织、印证。宫宴上的羞辱，裴景行的绝情，母亲的病重，幼弟的无依，还有二叔沈仲安一家那看似关切实则贪婪的嘴脸……一切的一切，都与梦中那引向毁灭的轨迹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！
那不是梦！那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前世！是她愚蠢、懦弱，识人不明，最终导致家破人亡的血淋淋的教训！
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恨意，如同腊月的寒潮，瞬间席卷了她的西肢百骸，将方才因高热而产生的虚弱和混沌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她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，丝绸光滑的触感此刻却让她觉得无比讽刺。指甲隔着薄薄的布料，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。
她抬起头，望向窗外那越来越亮的晨光，眼神里最初的迷茫和惊惧，如同被利剑劈开的迷雾，迅速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、锐利和坚定。那是一种从地狱爬回来的人，才会有的眼神。
嘴唇微微翕动，声音因为高烧和激动而带着一丝沙哑，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，带着血与泪的重量：
“这一世，我沈若澜，绝不再做砧板上的鱼肉，任人宰割！”
“护母亲，守幼弟，查清父兄冤案……所有负我、害我、欺我之人，有一个算一个，我必让你们……百倍奉还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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