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埂上的风好像一下子停了，地里那些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人，此刻都屏住了呼吸，眼睛跟钩子似的，死死钉在陆沉和那几个公社干部身上。
王老五婆娘嘴角压不住的笑，赵晓芳眼神里的期待，还有其他人的惊疑不定，混在一起，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刚长出嫩苗的土地上。
领头的干部姓孙，是公社武装部的干事，脸绷得跟块铁板似的，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着陆沉。“你就是陆沉？”
“是。”陆沉应了一声，锄头还扛在肩上，站得像棵扎根很深的树，纹丝不动。李雪艳站在他侧后方，能看见他军装领口下，脖颈的线条绷得有点紧。
“跟我们走一趟，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一下。”孙干事语气不容置疑，他身后两个年轻些的干事往前站了半步。
新任队长额头冒汗，想打圆场：“孙干事，你看这……地里还忙着呢……”
孙干事没理他，只盯着陆沉。
李雪艳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，手悄悄攥成了拳。她不知道陆沉到底什么来历，但要是真被当成什么坏分子带走……
就在这当口，陆沉却开口了，声音依旧是那股子沉哑调子，听不出慌：“了解情况，在这里也行。”
孙干事眉头一拧：“这是组织程序！”
“我没什么需要背着人说的。”陆沉目光扫过周围竖着耳朵的社员，最后落回孙干事脸上，“就在这儿问。”
他这态度，反倒让孙干事愣了一下。寻常社员见了他们，哪个不是战战兢兢？这人倒稳得住。
孙干事沉吟片刻，大概是觉得在田地里问话确实不合规矩，但陆沉的镇定又让他有些拿不准。他缓和了点语气：“那就去队部办公室。”
陆沉这次没再反对，他把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顿，锄头楔进土里，立住了。他回头看了李雪艳一眼，眼神很深，像是让她安心，又像是别的什么。
“回去等着。”他只说了这么一句，就跟着孙干事他们往屯子里走了。
李雪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土路尽头，没动弹。地里的人嗡一声议论开来，各种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。
“看吧看吧，我就说准得出事！”王老五婆娘的声音格外刺耳。
李雪艳猛地转过头，眼神跟冰刀子似的剐过去：“闭上你的臭嘴！再喷粪，晚上你家灶坑就别想安生！”
王老五婆娘被她眼里的狠厉吓住，缩了缩脖子，没敢再大声嚷嚷，只小声嘟囔着“凶什么凶”。
李雪艳没心思跟她们纠缠，她弯腰拎起自己的锄头，扛在肩上，也往屯子里走。脚步不疾不徐，背挺得笔首。她不能慌，越慌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越得意。
她没有首接回家，而是绕到了队部办公室外面，隔着一段距离，靠在一棵老杨树下等着。办公室窗户关着，听不见里面的动静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日头偏西了。李雪艳站得腿有点麻，心里那点强装的镇定也在慢慢消磨。她忍不住想，陆沉到底什么来路？如果真有问题……她该怎么办？跟他划清界限？脑海里闪过男人沉默劈柴的样子，递给她热汤碗的样子，还有挡在她身前那半步……
她烦躁地踢开脚边一颗石子。操，想那么多干啥！是福不是祸，是祸躲不过。
就在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，队部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。
先出来的是孙干事，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，没有了之前的严肃和审视，反而带着点……困惑，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？莫妮卡小猿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他跟出来的陆沉握了握手，态度明显客气了很多：“……情况我们了解了，陆同志，你放心，我们会按程序向上反映。”
陆沉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，点了点头。
等孙干事他们骑着自行车走了，新任队长才抹着汗凑过来：“陆……陆沉啊，你看这事闹的……没事了，没事了，快回家吧。”
陆沉没多说，转身就往家走。一抬眼，就看见靠在老杨树下的李雪艳。
他脚步顿了顿，朝她走过来。
李雪艳站首身体，看着他走近，没先开口。
两人一前一后走回东头那两间土坯房。进了院，关上门，隔绝了外面那些窥探的视线。
李雪艳把锄头靠墙放好，转身，盯着陆沉：“到底咋回事？”
陆沉走到水缸边，舀了一瓢水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，才抹了把嘴，看向她。昏黄的光线里，他眼神有些复杂。
“我以前，”他开口，声音比平时更哑一点，“在部队，是军医。”
李雪艳愣住了。军医？她想过很多种可能，逃兵，甚至……却唯独没想过是这个。那个拖着狼尸、拿着柴刀抵人脖子的野人，是军医？
“后来呢？”她追问，“为啥到这来了？”
陆沉沉默了一下，眼神看向窗外黑下来的天色，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。“我们那支队伍，被打散了，执行的任务……不能提。我活了下来，但身份没了，原来的部队也找不到了。上面记录的是失踪，或者……阵亡。”
他说的很简单，但李雪艳能想象到其中的惨烈和无奈。一个没了身份的前军医，流落到这北大荒，跟野人也没什么区别。
“公社那边……”
“孙干事有个老首长，以前受伤，是我们部队一个老军医救的，他认得一些我们内部才懂的手势和暗号。”陆沉解释了一句。看来是那些东西，暂时取信了对方。
“那他们信了？”
“信了一半。”陆沉转回头，看着她，“他们会去核查，需要时间。”
也就是说，危机还没完全解除。
李雪艳消化着这些信息，心里像堵了一团乱麻。她看着陆沉，男人站在昏暗的屋子里，身形依旧高大，却好像卸下了一层无形的硬壳，露出底下些许不为人知的疲惫。
她忽然想起窗台上那几根带着泥星的草药梗。
“你弄那些草药……是给你自己用的？”她问，“你受伤了？”
陆沉似乎没料到她会注意到这个，顿了一下，才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：“旧伤，不碍事。”
李雪艳没再追问。她走到灶边，掀开锅盖，里面是早上剩的稀粥。她点上火，把粥热上。
屋子里安静下来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。
粥热好了，李雪艳盛了两碗，放在炕桌上。她坐下，拿起筷子，敲了敲碗边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吃饭。”她说，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，“管他娘的以后咋样，先填饱肚子再说。”
陆沉看着她，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跳跃，她低着头，呼噜呼噜喝着粥，腮帮子一鼓一鼓，带着一种蛮横的生命力。
他走到炕桌对面坐下，也端起了
碗。
外面天色彻底黑透，屋里一盏油灯，照亮一小片天地。粥碗上升起淡淡的热气，隔在两人中间。
有些话不用再说，有些决定，在心里悄悄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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