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社干部来过之后，屯子里关于陆沉的风言风语非但没停，反而调转了风向。
“军医？唬谁呢！看他那杀星样儿，像是拿手术刀的？”
“就是，孙干事他们肯定是暂时被他蒙蔽了！”
“等着吧，查清楚了有他好果子吃！”
这些话，偶尔飘进李雪艳耳朵里，她连眼皮都懒得抬。她忙着呢，地里活儿不能落下，家里还得收拾。陆沉依旧早出晚归，有时带回来点山货，有时空手。两人话还是不多，但一个眼神，一个动作，好像就能明白对方想干啥。
这天收工早，李雪艳看日头还好，就把两人换下来的衣服拢到一堆，准备拆洗拆洗。陆沉那件旧军装，胳膊肘和肩膀都磨得快透亮了，洗的时候都得格外小心。
她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，就着盆里的水，一点点搓着衣服上的泥点子。正忙活着，王老五婆娘扭着水桶腰从院门外经过，瞧见她手里的军装，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。
“呦，还当宝贝似的洗呢？别是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？晦气！”
李雪艳搓衣服的手停都没停，头也不抬，声音不高不低，刚好让那婆娘听见：“总比有些人活着就跟死了没两样强，满嘴喷粪，也不怕熏着自家灶王爷。”
王老五婆娘被噎得脸通红，想骂回来，又想起李雪艳之前的狠话，到底没敢再多嘴，狠狠啐了一口，快步走了。
李雪艳把搓好的衣服拧干，抖开，晾在院里的麻绳上。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，砸出一个小小的湿痕。她看着那件破旧但洗得干净的军装，心里莫名踏实了点。管他以前是干啥的，现在是她男人，睡一个炕，吃一锅饭，这就够了。
晚上陆沉回来，照例先去水缸边舀水冲洗。李雪艳端着热好的窝头和一碗咸菜从灶房出来，看见他挽起的袖子下，小臂上有一道不算新但颜色依然发深的伤疤，蜿蜒着，像条丑陋的虫子。她目光顿了顿，没说话。
吃饭的时候，陆沉像是随口提了一句：“过两天，公社可能会有人送点东西来。”
李雪艳啃窝头的动作一停，抬眼看他：“啥东西？又是来查你的？”
“不是。”陆沉摇头，夹了一筷子咸菜，“是孙干事帮忙协调的，一些……我可能用得上的。”
他没细说，李雪艳也没再问。
果然，没过两天，屯子里就来了一辆绿色的吉普车，没停在队部，首接开到了屯子最东头。车上下来个年轻人，穿着西个兜的干部服，手里提着个半旧的木箱子，看着挺沉。
那干部客客气气地把箱子交给陆沉，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，才转身上车走了。
这下子，屯子里又炸了锅。
“看见没？公社给送东西了！”
“送的啥啊？神神秘秘的。”
“难不成他真是军医？”
王老五婆娘和老癞头几家，这下彻底哑火，躲在家里不敢再瞎嚷嚷。赵晓芳再见到李雪艳，脸上那笑都透着一股子尴尬和讨好。
陆沉把箱子提进屋，放在炕角，也没急着打开。李雪艳忙着喂鸡，扫院子，眼角余光瞥见那箱子，心里跟猫抓似的好奇，但硬是忍着没问。
首到晚上，油灯点亮，陆沉才把箱子提到炕桌上，打开了盖子。
李雪艳凑过去看。莫妮卡小猿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里面东西不多，但摆放得整整齐齐。几本边角卷起的厚书，封皮上的字她不太认得。几个大小不一的铝制盒子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闪着冷光的镊子、剪刀、手术刀片，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金属家伙。最底下，压着几卷干净的绷带和几瓶密封着的药水。
果然是军医的家伙事儿。
陆沉拿起那几本书，手指在封皮上了一下，眼神有些悠远，随即恢复清明。他合上箱子，重新放回炕角。
“以后屯子里谁有个头疼脑热、划伤摔着的，能帮就帮一把。”他对李雪艳说。
李雪艳“嗯”了一声。她明白，这是孙干事那边释放的善意，也是陆沉在这里立足的新方式。
机会来得很快。没过几天，老癞头家那个傻愣的二侄子，上山砍柴让树枝子在胳膊上划了道大口子，血糊淋拉的抬回来，哭爹喊娘。赤脚大夫去公社卫生所拿药了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。
老癞头一家急得团团转，最后还是拉下脸，求到了陆沉家门口。
陆沉没说什么，提着箱子就去了。李雪艳想了想，也跟了过去看热闹。
老癞头家屋里围了不少人，看着陆沉打开箱子，拿出那些亮晶晶的器械，消毒，清理伤口，穿针引线，动作又快又稳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那二侄子开始时还嚎，被陆沉抬眼淡淡一瞥，吓得立马噤声，只敢小声抽气。
缝完针，上了药，包扎好。陆沉收拾东西，留下一小瓶药粉：“明天换一次药。”
老癞头千恩万谢，想留他吃饭，陆沉摆摆手，提着箱子就走了。李雪艳跟在他身后，能感觉到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，跟以前不一样了。少了惧怕和猜疑，多了点……信服？
打那以后，陆沉这“土郎中”的名声算是传开了。谁家孩子发烧，谁家老人腰腿疼，甚至谁家媳妇难产，都有人壮着胆子来请他。陆沉话少，但出手多半有效。他用的药，有些是箱子里带来的，有些是他自己进山采的草药配的。
李雪艳发现，陆沉采药的时候，格外专注。他那双拿惯了柴刀和猎枪、布满厚茧的手，处理起那些纤细的草药来，却异常灵巧精准。
这天傍晚，陆沉又背着一篓子草药回来，在院子里分拣、晾晒。李雪艳端了碗水给他，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侧影，忽然问了一句：“你那旧伤，好利索没？”
陆沉接碗的手顿了顿，抬眼看她。
李雪艳表情没什么变化，就像问“吃了没”一样平常：“没好利索就别硬撑着，家里又不是没别人。”
陆沉看着她，看了好几秒，才低下头，继续摆弄手里的草药，声音低低地传来：“快了。”
李雪艳没再说话，转身进屋去准备晚饭。
晚上，依旧是窝头咸菜，多了碗陆沉下午顺手在水洼里捞的小鱼熬的汤。吃饭时，陆沉默默地把鱼汤里那几条稍微像样点的小鱼，夹到了李雪艳碗里。
李雪艳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鱼，没矫情，低头吃了。
油灯的光晕染着小小的屋子，窗外是北大荒沉沉的夜。屋里只有两人吃饭的细微声响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，却在悄然滋长的东西，像墙角那几株陆沉移栽回来的野薄荷，不起眼，却带着股坚韧的、生机勃勃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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