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老五婆娘被陆沉那么当众一吓，彻底蔫了，连着好几天没敢在屯子里大声嚷嚷，见了李雪艳都绕着走。屯子里关于李雪艳“娇气”、“装病”的风言风语，也跟着销声匿迹。
李雪艳乐得清静。身上利索了之后，又扛起锄头下了地，该干啥干啥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只是偶尔看到陆沉默默把她手里沉的东西接过去，或者收工回来发现水缸总是满的，心里会掠过一丝异样。这男人，狠起来是真狠，细起来，也是真细。
这天傍晚，李雪艳正在院里喂那几只半大的鸡崽，这是开春后陆沉不知从哪儿弄回来的，说是养大了下蛋。院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响，接着是新任生产队长有些拘谨的声音：“陆沉在家吗？”
李雪艳放下鸡食盆，擦了擦手，看见队长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。来人五十多岁年纪，穿着半旧的蓝色中山装，推着一辆二八大杠，脸上带着点温和的笑，眼神却很清亮，是公社的刘书记。
“刘书记？”李雪艳有些意外。刘书记虽然因为王老五贪污的事对她印象不错，但亲自上门还是头一遭。
“小李同志，忙着呢？”刘书记笑着打招呼，目光在收拾得干净利落的院子里扫了一圈，“陆沉同志还没回来？”
“应该快了。”李雪艳把人往屋里让，心下琢磨着刘书记的来意。肯定不是为那点陈年旧账，王老五早就倒台了。难道……还是为了陆沉的身份？
她心里有点打鼓，面上却不显，给刘书记倒了碗水。
刘书记刚在炕沿坐下，院门就响了，陆沉扛着锄头，拎着两只灰扑扑的山鸡回来了。他看到屋里的刘书记，脚步顿了顿，把山鸡和锄头放在院墙根，洗了手才进屋。
“刘书记。”陆沉招呼了一声，声音依旧是平的，听不出情绪。
“陆沉同志，打扰了啊。”刘书记站起身，和他握了握手，态度很客气，“这次来，是有个事情，想跟你商量商量。”
三人在炕桌边坐下。刘书记也没绕弯子，首接说明了来意。
原来，公社下属好几个屯子，缺医少药的情况都很严重。仅有的几个赤脚大夫，水平有限，遇上稍微复杂点的伤病就抓瞎。刘书记知道陆沉有真本事，上次孙干事回去后，把情况跟他详细汇报过，加上陆沉这段时间在附近屯子里也确实救急了不少人，名声慢慢传开了。
“公社打算在各个大队逐步建立个简单的卫生点，配备点基本药物，再找个能撑得起来的人。”刘书记看着陆沉，语气诚恳，“咱们这片，包括你们屯子在内，数下来有五六个大队。公社党委研究了一下，觉得你最合适。想请你出来，负责这一片的医疗卫生工作，挂靠在公社卫生院下面，算半个公家人，每个月有些补贴粮票。”
李雪艳听着，心里咯噔一下。这可是个正经差事，算半个铁饭碗了！她看向陆沉，男人垂着眼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炕桌面。
刘书记继续道：“当然，我们知道你情况特殊，身份证明那些，孙干事己经在帮忙想办法往上面反映了，需要时间。但这个事，是为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，希望你能考虑。”
屋里安静下来，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。
李雪艳心里急，恨不得替陆沉答应下来。这可是好事，名正言顺，还能拿补贴！但她知道陆沉的性子，没敢插嘴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陆沉才抬起眼，看向刘书记：“我只懂外伤和一些常见病，复杂的看不了。”
这就是松口了！刘书记脸上笑容更深：“能解决外伤和常见病，就己经解决大问题了！那些复杂的，该送卫生院送卫生院，该转县医院转县医院，你帮着把个关就成。”
陆沉点了点头：“行。”
一个字，干脆利落。
刘书记显然很高兴，又具体说了说补贴的标准，以及过几天会先把一些基础的药品和器械送过来，暂时就先设在屯里的队部空房。
事情谈妥，刘书记也没多留，骑着自行车走了。
送走刘书记，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。暮色西合，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。
李雪艳看着陆沉，忍不住问：“你……真答应了？”她总觉得，以陆沉那喜欢清静、不爱跟人打交道的性子，接下这摊子事，有点意外。
陆沉弯腰提起那两只山鸡，往灶房走，声音混在脚步声里，有些模糊：“嗯。有点事做，也好。”
他顿了顿，在灶房门口停下，回头看了李雪艳一眼，昏黄的光线里，眼神看不太真切。
“以后，你也能轻省点。”
李雪艳愣在原地，看着他走进灶房的背影，心里那点异样又涌了上来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。所以，他答应下来，不只是为了那点补贴，也不全是为了什么老百姓，还因为……她能轻省点？
夜里躺下，李雪艳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。炕那头的陆沉呼吸平稳，像是己经睡了。
她忽然小声开口，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问他：“喂，陆沉，你说……咱这日子，是不是就算……站稳脚跟了？”
旁边没有立刻回应。就在李雪艳以为他不会回答，准备闭上眼睛时，黑暗中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：
“嗯。”
只有一个字。
李雪艳却莫名地安下心来。她扯了扯被子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。
外面，北大荒的夜风刮过原野，带着旷野的呼啸。但这小小的土坯房里，是暖的，是稳的。
站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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