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瘸腿爷说的不是人话
西市早集的人声像沸锅般涌进耳膜，贾凤缩在馄饨摊的竹帘后，碗里的热汤腾起白雾，却暖不化她指尖的冷。
左臂断处的草药被血浸透，黏糊糊地贴着皮肉，每动一下都像有人拿碎瓷片刮骨头。
她垂着眼，睫毛在涂灰的脸上投下阴影，余光却扫过每个路过的青布短打——昨夜追她的黑衣人，穿的正是这种耐脏的料子。
“丫头，要辣油不？”老妪舀汤的铜勺碰在碗沿，叮的一声。
贾凤抬头，见老妇的视线落在她裹着破布的左臂上，瞳孔微微缩了缩。
她迅速垂下眼，用没受伤的右手捏起竹筷：“多放。”辣油泼进汤里的瞬间，她借机用碗沿挡住半张脸——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，连亲爹活着时都未必认得出。
可她低估了老驼爷。
那瘸腿的身影刚拐进巷子口，她后颈的汗毛就竖起来了。
老驼爷的拐杖点地声很特别，“咔嗒咔嗒”，像啄木鸟啄在朽木上——三年前爹的皮影箱坏了，他蹲在后台修了半宿，敲的就是这种动静。
“丫头。”老驼爷的破褂子沾着草屑，往她脚边一蹲，油乎乎的纸包“啪”地砸在摊板上，“你爹的戏班子没了，你也该死了。”
贾凤的筷子停在半空。
热汤的雾气模糊了老驼爷的脸，可她看得见他浑浊眼底的锐光——这老乞丐，当年给爹跑过江湖，替戏班探过多少险地，哪是真来送烧饼的？
她咬了口烧饼，麦麸扎得牙龈生疼。
“我早该死在乱葬岗。”她声音压得像被踩碎的枯叶，“昨夜追我的刀，比您这拐杖利多了。”
老驼爷的瘸腿突然抖了抖。
他凑近，腐草味混着酒气扑过来：“你娘临死前喊的话，不是让你别碰灯……是‘别让它看见灯’。”
贾凤的指尖掐进青鸾影偶。
影偶表面的皮影线硌着掌心，像根细针扎进肉里——她记得清楚，那天火场里，娘被房梁砸中前，喉间只迸出半句话，当时她以为是“别碰灯”，原来漏了个“它”字。
“它是谁？”她刚开口，老驼爷己经撑着拐杖站起来。
他的破鞋碾过地上的菜帮子，头也不回：“若你还想活，今晚去南巷子口，听一场没人唱完的《孤雁归》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己经混进了买菜的妇人堆里。
贾凤望着他佝偻的背影，突然发现他裤脚沾着新泥——西市的地是青石板，哪来的泥？
倒像是城郊乱葬岗的腐土。
夜幕来得比往常快。
南巷子的墙根生着野蔷薇，刺儿勾住贾凤的裤脚，扯得她伤口发疼。
她伏在戏棚的断墙上，望着棚子里那盏灯——不是老驼爷的，是她的鬼灯。
青铜灯身泛着冷光，灯芯却没燃，像只闭着眼的鬼。
老驼爷的咳嗽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他坐在戏棚中央的破鼓前，布满老茧的手抚过鼓面的裂纹，哑着嗓子唱：“孤雁南飞无归路，一声凄唳动寒秋……”
唱到第二句，他突然卡住了。
贾凤看见他脖颈的青筋跳得像蚯蚓，额头的汗珠子砸在鼓面上，“啪嗒啪嗒”。
“我知道你在，贾家丫头。”他哆哆嗦嗦指向鬼灯，“这灯……它刚才自己亮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灯焰“轰”地腾起幽绿。
风卷着枯叶灌进戏棚，吹得老驼爷的白发乱飞。
贾凤脚下的青瓦“咔”地裂了道缝——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，像团被踩烂的墨汁，正缓缓鼓起个尖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。
“小环！”她低喝一声，袖中的青鸾影偶突然发烫。
影子里窜出道白影，正是小环的魂，此刻却没了生前的怯弱，尖着指甲首扑鬼灯。
影偶的皮影线在她指间翻飞，小环的魂影绕灯三圈，发出无声的尖啸——那团扭曲的影子猛地一缩，“滋啦”一声，像被泼了滚水的蛆虫。
灯焰“噗”地灭了。
老驼爷瘫在鼓上，裤裆湿了片，腥臊味混着灯油味刺得人睁不开眼：“那不是你的丫鬟……那是被‘棺虫寄魂’的人留下的钩子！他想顺着灯气找你！”
贾凤的左眼又开始刺痛。
她摸向脖颈，那里不知何时爬了道青纹，像条睡着的蛇。
“余九渊。”她轻声说，“谁是余九渊？”
老驼爷的拐杖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他跪在泥里，额头撞着鼓面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？他……他二十年前盗过皇陵，被守陵人活埋在封土堆里了！”
贾凤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想起昨夜黑衣人身上的气味——不是血锈，是陈年松脂混着土腥，和皇陵地宫的味道一模一样。
原来爹说的“有人等了二十年”，等的不是皮影戏，是贾家祖传的《百鬼契谱》。
“我不怕他知道我活着。”她弯腰捡起鬼灯，灯身还残留着刚才的热度，“我只怕他不知道，我己经能让他听见死人的声音。”
老驼爷抬头看她。
月光从破棚顶漏下来，照在她左眼的青纹上，像盏幽绿的灯。
他突然打了个寒颤——这哪是贾家那个唱《游园惊梦》的小丫头？
分明是从戏文里走出来的复仇鬼。
等贾凤离开南巷子时，更夫刚敲过三更。
她裹紧破袄，避开巡城的兵丁，往城郊的破庙走。
怀里的鬼灯偶尔会轻轻发烫，像在提醒她什么。
她摸出怀里的炭条，借着月光，在庙墙的青灰上画起来——昨夜追她的黑衣人，左边眉骨有道疤，刀鞘上刻着缠枝莲纹，还有……
炭条划过墙面的“沙沙”声里，她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贾凤顿住笔，青鸾影偶在袖中微微发烫。
小环的魂影从她脚边升起，无声地飘向庙门。
这出戏，才刚开锣呢。
作者“德玛西亚特有力”推荐阅读《我与百鬼签契约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85LA/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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