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月下皮影割了喉咙
贾凤的炭条在墙面上顿住时，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。
她垂眼盯着刚勾勒出的靴底纹路——那是双黑布快靴，前掌磨损得厉害，可鞋跟却压得极深，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发飘。
更怪的是，昨夜三个袭击者的画像里，每具尸体的伤口都被她用红炭圈了出来：咽喉处的割痕、心口的刺洞，全都焦黑翻卷，没有一滴血渗出来。
“尸行如傀，魂燃绿火，乃棺虫噬魄之兆。”
爹的笔记突然在耳边炸响。
她猛地攥紧炭条，指节发白。
那年她蹲在晒场帮爹补皮影，老人翻着泛黄的《百鬼契谱》，指甲点着某页批注：“棺虫是阴陵里啃食尸油的邪物，专附活人魂，借尸还阳。被附的尸首走路没声气，伤口像被阴火舔过——”
“啪！”
炭条在墙上迸出星点，贾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月光从破庙残窗漏进来，照在她脚边那盏鬼灯上，灯身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。
庙外的脚步声近了。
不是马蹄声，是拖沓的、拖沓的……像破布扫过青石板的响动。
贾凤侧耳，数出两串。
她迅速将炭笔塞进袖管，反手攀住房梁。
老榆木梁上积着厚灰，蹭得她脖颈发痒，可她连睫毛都不敢颤——小环的魂影正贴着地面游移，像团被风揉皱的白纸，缓缓漫过门槛。
第一具行尸跨进庙门时，贾凤看清了它的眼窝。
幽绿的光从空洞的眼眶里渗出来，像两盏蒙了苔藓的灯笼。
它的脖颈歪向右侧，下颌抵着锁骨，可脑袋还在机械地左右转动，喉间发出“咯咯”的摩擦声，像朽木在刮砂纸。
第二具跟在后面，左手垂着半截刀鞘，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——正是昨夜砍断她爹皮影杆的那把。
“小环。”贾凤在梁上压着嗓子低唤，袖中影偶烫得几乎要灼穿布料。
青鸾影偶的尾羽是用最细的蝉翼纱糊的，此刻在她掌心轻轻颤动，仿佛活了过来。
小环的魂影突然凝实。
她本是个十二岁的小丫鬟，此刻却咧开嘴，露出比生前多出三倍的尖牙，指甲长得能勾住青砖缝，“刷”地窜到行尸脚边。
那具行尸的脚刚踩上小环的影子，突然顿住，绿火腾腾往上窜，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。
贾凤的手指在影偶线上翻飞。
青鸾影偶被她举到窗棂前，月光透过薄纱，在墙上投出个展翅的影子。
那影子比真鸟大了三倍，尾羽上的金漆斑点在墙上明明灭灭，像坠了满枝流萤。
行尸觉察到动静，同时抬起胳膊——它们的关节发出脆响，腐烂的皮肉裂开，露出下面黑紫的筋络。
“去。”贾凤咬着唇，影偶线在指尖绕出急旋的花。
墙上的青鸾影子突然扑棱翅膀。
左边那具行尸的脖子“咔”地一声，竟随着影翅的动作拧了一百八十度！
腐烂的下巴砸在背上，绿火从后颈的伤口里涌出来，滋滋地烧着衣领。
右边那具行尸刚要冲上来，墙上的影喙“啄”向它的左眼——行尸的眼眶当场爆裂，绿火“噗”地灭了，腐肉簌簌往下掉。
“好！”贾凤在梁上攥紧影偶，额头渗出冷汗。
可不等行尸倒地，她又咬破舌尖，鲜血滴在小环的影子上。
小环的魂影瞬间涨大，从地面窜起一道黑红的怨丝，“刷”地缠住两具行尸的脚踝。
贾凤猛一拽影偶线，行尸踉跄着栽进庙中央的火盆——那是她前夜捡的枯枝堆的，此刻被阴火一激，腾起半人高的绿焰。
焦臭味混着腐肉味涌上来。
贾凤捂住嘴，看着行尸在火里扭曲。
它们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，最后只剩下两截黑黢黢的骨架，“当啷”砸在青石板上。
“呼……”她顺着房梁滑下来，后背抵着墙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。
鬼灯“啪嗒”掉在地上，灯油溅在炭画的伤口上，将那些红圈晕成模糊的血团。
她掀起衣袖，手腕内侧的皮肤泛着青，一道蛇形符纹正缓缓爬向手肘，像条活物。
更疼的是太阳穴。
贾凤捂住左眼，那里的青纹又胀大了一圈，像有根针在扎她的脑仁。
她努力回想母亲最后一次替她梳头发的场景——那天娘穿了月白衫子，梳子齿缝里卡着她的碎发，可此刻在她脑子里，只剩下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影子。
“阿姐。”
小环的声音从脚边传来。
她的魂影又缩成了十二岁的模样，怯生生地碰了碰贾凤的手。
贾凤低头，看见小环的影子里浮着半枚银簪——那是她娘烧之前塞给小环的，让她带贾凤逃命用的。
“你替我记着。”贾凤摸了摸小环的头顶，魂影凉得像块冰，“记着他们怎么烧了我们的戏棚，怎么砍了我爹的皮影杆……”
庙外的风突然大了。
贾凤猛地抬头。
月光被云遮住大半，远处城楼的飞檐在夜色里像只蹲伏的兽。
她看见绣着玄镜纹的旗帜在风里翻卷，金线绣的“玄”字忽隐忽现——那是大帅府玄镜司的旗子，专门管那些“见不得光”的案子。
“玄镜司……”她喃喃，手指无意识地着青鸾影偶的喙部。
影偶的木头上还留着爹的刻痕，每道纹路都磨得发亮。
“阿姐。”小环的影子突然发颤，“有人看我们。”
贾凤的后颈又麻了。
她顺着小环的目光望向城楼，却只看见一片模糊的黑。
可她知道，那里有双眼睛。
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尖，正穿过夜色，精准地钉在她的后心上。
“栾阳。”她轻声说，喉间泛起血腥气。
破庙的火盆里，残火还在噼啪作响。
贾凤倚着墙慢慢坐下，左眼的青纹随着心跳一跳一跳。
小环的魂影蜷在她脚边，像团暖不热的影子。
风从破窗灌进来，吹得炭画的袭击者画像沙沙作响，那些焦黑的伤口在月光下，竟像是活了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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