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他的枪口对着我的影子
风卷着碎纸掠过眉梢时,贾凤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。
她望着义庄方向腾起的淡灰色烟柱,喉间泛起铁锈味——那是她咬破了舌尖。
怀里的契谱残页被体温焐得发烫,像块烧红的炭。
昨夜她将残页藏在义庄梁上,用陈十三特制的糨糊粘了层油纸,原以为能瞒过寻常贼手,却不想玄镜司的人连这点心思都算到了。
她摸了摸腰间的皮影袋,七寸长的青鸾影偶隔着粗布硌着腰,像在提醒她:该动脑子了。
她猫腰钻进道旁半人高的野蒿丛,鞋尖踢到块碎砖,惊得草窠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。
抬头望,义庄的灰瓦顶己近在咫尺,朱漆大门却挂着玄镜司的封条,两个黑衣探子抱着长枪倚门而立,枪托上缠着黄符——倒比寻常衙门多了分对付邪祟的谨慎。
“头儿,赵半仙醒了!”
院角传来粗哑的吆喝。
贾凤屏住呼吸,见穿玄色立领短衫的男人从正房跨出,军靴碾过满地焦纸,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口。
栾阳——玄镜司的指挥使,她在城楼上见过他查案,那时他站在阴影里,连枪套都擦得锃亮,此刻却捏着半块焦黑的纸人残片,指节因用力泛白。
“供了什么?”他的声音像冰碴子砸在青石板上。
“说有个贾姓女伶,带着盏鬼灯……”
贾凤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她早用契约术篡改了赵半仙的记忆,把“契谱”换成“鬼灯”,把“余九渊”换成“野鬼索命”,原以为能拖延些时日,不想这老东西醒得太快。
更糟的是,马车里蒙着灰布的身影动了动——赵半仙的辫子从布角滑出来,油乎乎的,和她昨夜在破庙见到的分毫不差。
“走。”她扯了扯袖口,低低唤了声。
枯井里的苔藓滑得扎脚,贾凤蹲在井壁凹处,小环的亡魂从她影子里渗出来,青灰色的裙裾扫过她手背:“姐姐,疼么?”这是她收的第一个契约鬼,生前是被后母逼死的丫鬟,总爱用这种温软的调子说话。
“陈十三。”贾凤没接话,指节叩了叩井壁。
纸窸窣声响起,陈十三的纸人从她怀里钻出来,纸做的眼睛泛着幽蓝微光。
他抬手抛了个纸蝴蝶,蝴蝶振翅飞向义庄,在半空散成齑粉——这是纸匠亡魂特有的探路术。
“铁匣在马车底,镇阴铜网罩着。”陈十三的声音带着纸页摩擦的沙沙响,“鬼灯锁在里头,钥匙在栾阳腰上。”
贾凤摸出怀里的纸灯,灯身的洒金纸被体温焐得发软。
她望着灯芯,忽然笑了:“玄镜司的人总说‘鬼神都是障眼法’,那咱们就给他们演一出真障眼法。”
小环的手指绞着裙角:“姐姐要引他们误判?”
“对。”贾凤的指尖划过青鸾影偶的翅膀,“小环,你去马车底,用怨气轻轻扰动机括——别太狠,像老鼠啃了木楔子。陈十三,你让纸屑在风里聚成磷火样,再弄点‘噼啪’的炸响——他们肯定当是沼气自燃。”
小环的身影晃了晃,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井缝。
陈十三的纸人则“唰”地展开,双臂变成两团纸雾,飘向义庄方向。
贾凤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,喉间的血腥味更重了——契约术每用一次,她的寿命便折损三日,可比起契谱落在余九渊手里,这点代价算什么?
日头西斜时,义庄里传来“轰”的一声。
贾凤裹紧蓑衣,筐里的萝卜压得肩头发酸——这是她在村口菜农那儿“借”的,连泥都没擦净。
她踩着碎砖往门里走,故意让筐沿撞在门栓上,红皮萝卜骨碌碌滚了一地。
“哎——”她弯下腰,鬓角的银锁晃进栾阳的视线。
“蹲下。”
枪管抵在后颈的瞬间,贾凤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抬头,正撞进栾阳的眼睛里——那是双像淬过冰水的眼睛,此刻正盯着她袖口沾的纸灰。
“菜筐太轻。”他的拇指扣住她手腕,指腹磨出的茧子硌得她生疼,“送菜的农妇,手该有菜根印子。”
贾凤垂眸,看见自己的手——因常年雕皮影,指腹有细密的刀痕,倒真不像干粗活的。
她扯了扯嘴角:“大人疑心太重,风吹灰,人活着,哪哪都是味儿。”
栾阳的瞳孔缩了缩。
他松开手,却没退开,靴尖碾过脚边的萝卜:“捡。”
贾凤蹲下身,指尖擦过地面时,袖中纸偶的丝线轻轻一勾——栾阳腰上的铜钥匙“叮”地落进她掌心。
她把萝卜堆进筐里,抬头时正见他盯着自己的银锁:“这锁,有点年头。”
“祖上传的。”贾凤扛起筐,转身时故意让蓑衣下摆扫过他裤脚,“大人要是喜欢,改日我雕个纸的送你。”
夜来得极快。
暴雨砸在青瓦上的刹那,贾凤爬上义庄屋顶。
她咬破指尖,在青鸾影偶的眼睛上点了血,影偶的纸翅膀忽然抖了抖,像活过来似的。
“起。”她低喝一声。
雨幕中,数十个纸人从房梁上垂落,在闪电里投下巨大的影子——有的弯腰,有的叩首,全部朝着马车底的铁匣。
探子们的惊呼混着炸雷响起,有人端枪乱射,子弹打在纸人上,却只穿了几个窟窿。
“装神弄鬼!”栾阳的声音穿透雨幕。
他举枪瞄准贾凤,枪管还带着白天的温度。
贾凤深吸一口气,跃下屋顶。
她的影子在雨里拉得老长,像道青灰色的绸子。
铁匣的锁眼在眼前放大,她摸出钥匙进去,“咔嗒”一声——
左肩忽然炸开剧痛。
贾凤踉跄着栽进泥里,血珠混着雨水渗进青石板缝。
她抬头,看见栾阳站在三步外,枪还冒着烟,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她脸上,凉得刺骨。
“现在,告诉我,你到底是人,还是鬼?”他的声音比雨水更冷。
贾凤笑了,血沫子溅在他靴面上。
她扬手撒出把纸灰,灰遇雨竟腾起火焰,化作只纸凤扑向他面门。
栾阳偏头的刹那,陈十三的纸人从地底钻出,缠住他的足踝;小环的影子覆住他的眼睛,像块冰凉的布。
贾凤撑着青鸾影偶爬起来,肩头的血把影偶染成了暗红色。
她冲进雨幕,回头时正见栾阳扯断纸人,枪口再次抬起——可他的动作慢了半拍,只来得及看见她的影子里,有两只半透明的手托住她的腰,把她往野地里带。
暴雨如注,贾凤踉跄奔逃于荒野泥道,肩头枪伤血流不止,身后传来玄镜司的呼喝渐远,而她怀里的鬼灯仍在发烫,像揣着团将熄未熄的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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