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流民群体的无声交流，改变着营地周遭的氛围。那种被窥视的不安感逐渐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、相互依存的关系在缓慢成形。
凹地那边的烟火气似乎也多了一丝生机，不再是之前那般死气沉沉。
这天，轮到鹭卓和卓沅前去送当日的食物份额。
他们除了带着定量的块茎和野菜，还额外带了一小陶罐清水——这是李昊的主意，他发现流民们取水似乎并不容易，水质也堪忧。干净的饮水同样是生存的关键。
看到他们带来的清水，流民们，尤其是那位领头的老人，眼中闪过的感激比得到食物时更甚。
老人双手颤抖地接过陶罐，没有立刻分饮，而是再次对着鹭卓和卓沅深深鞠躬。
趁着他们分发食物和饮水的间隙，卓沅注意到，那个总是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女孩，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，好奇地盯着他和鹭卓身上虽然破旧、但明显经过缝补整理的衣物看。
卓沅天性温和，便对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，并晃了晃手里用来捆绑柴火的柔韧藤蔓。
小女孩似乎没那么怕生了，悄悄往前挪了一小步。
鹭卓则细心观察着流民们栖身的凹地。几天下来，这里稍微整洁了一些，至少睡觉的地方铺上了更多干草，那个破陶罐也被清洗得干净了些。
他注意到，有几个妇人正在用简陋的骨针，可能是自己磨制的，缝补着破烂的衣衫，手法虽然粗糙，但很认真。一种求生的韧性，在这些看似脆弱的人身上悄然体现。
交接完食物和饮水，流民们也将今天收集的柴火和一小堆他们采摘的、确认无毒的野菜放在了指定地点。数量比前几天又多了些，品相也好了一些。
就在鹭卓和卓沅准备像往常一样离开时，那位老人却有些犹豫地叫住了他们。
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恳求和不自信的神情，伸手指了指凹地角落里堆放着的一些、他们之前从未动过的东西——那是几件完全破损、无法再修补的皮具和几块颜色深暗、质地奇怪的兽皮。
老人拿起一块鞣制手法粗糙、但质地颇为坚韧的兽皮，又指了指鹭卓腰间挂着的一个用来盛放小零碎，如备用藤蔓、锋利石片的、用树叶和树皮勉强凑合的破烂“袋子”，然后双手将兽皮递了过来，眼中带着期盼。
鹭卓和卓沅愣了一下，随即明白了老人的意思——他想用这块兽皮，交换鹭峰那个几乎要散架的“袋子”？
这显然不是一个等价的交换。兽皮的价值远高于那个破袋子。
老人此举，更像是一种笨拙的、想要表达更多谢意和维系关系的尝试。
鹭卓和卓沅对视一眼，都有些动容。卓凡轻轻点了点头。鹭卓便解下那个破旧的树皮袋子，递给了老人，同时接过了那块兽皮。
接过袋子的老人，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欣喜的表情，再次鞠了一躬。
他珍重地将那个破袋子捧在手里，仿佛那是什么宝贝。
对他而言，这不仅仅是得到一个容器，更是意味着对方接受了他的“礼物”，认可了这种超越单纯食物交换的、更进一步的互动。
返回营地的路上，鹭卓着那块质地坚实的兽皮，感慨道：“他们……其实很想做点什么，不只是被动接受。”
卓沅点头：“嗯，那个小姑娘今天也敢看我们了。他们在慢慢‘活’过来。”
回到营地，当那块兽皮被拿出来，并说明了交换过程后，众人都有些沉默。
李昊轻轻叹了口气：“他们在用自己仅有的东西，维护那点可怜的尊严。”
陈少熙看着那块兽皮，嘟囔了一句：“这些家伙……也不算白救。”
蒋敦豪的目光扫过那块兽皮，又看向凹地的方向，沉声道：“他们信任我们，依赖我们，也在试图回报我们。这是好事。但我们的压力也更大了。”他顿了顿，“李昊，存粮还能支撑多久？”
李昊立刻报出数据：“按目前我们自身消耗加上救助他们的定量，最多还能支撑二十天左右。这还不算可能的突况。试验田的苗长得太慢了，远水解不了近渴。”
现实的压力依旧沉重。救助行为像一把双刃剑，带来了道德上的慰藉和人性的温暖，却也加速消耗着他们本就不丰厚的生存资本。
赵一博接口道：“必须加快寻找更多稳定的食物来源。另外，我尝试和他们沟通附近的地理情况，那个老人似乎听懂了一些，但表达起来还是很困难。我们需要一个突破点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首在旁边安静听着的王一珩，忽然小声说：“大哥，一博哥，他们……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厉害？能在这种地方开荒种地，还有吃的……”
王一珩无心的话语，划过蒋敦豪的脑海。
他回想起流民们看向他们时，那混合着感激、敬畏以及一种看待“非凡之人”的眼神。
在他们这些濒临死亡的人看来，能在这片绝境中开辟土地、种植作物、拥有相对稳定食物来源的他们，或许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希望。
一个模糊的念头，在蒋敦豪心中开始凝聚。他们需要一个标识，一个既能凝聚自身，也能对外传递他们特质的名号。
这个名号，不应该是由他们自己喊出的口号，而应该源自他们的行为，源自他人，哪怕是这些流民的认知。
他看着篝火旁各自忙碌的兄弟们，看着他们被烟火和汗水浸染却依旧坚定的脸庞，缓缓开口：
“一珩说得对。我们做的事，在他们看来，或许就是在这片绝望之地，硬生生创造出了一小片能活下去的‘晴天’。”
“晴天……”李昊咀嚼着这个词，眼睛微微亮起，“绝境中的生机，晦暗里的光亮。大哥，这个词……很好。”
其他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，看向蒋敦豪。这个词，仿佛一下子戳中了他们内心深处最核心的坚持。
“十个……晴天……”赵小童喃喃念道，觉得顺口又贴切。
蒋敦豪没有继续说下去，他没有立刻宣布这就是他们的名号。他只是让这个念头，如同那颗等待破土的种子一样，先在每个人心里埋下。
“名号的事，不急。等我们真正能在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，等我们种出的粮食能养活自己，也能帮到更多的人时，这个名号，才有它的分量。”
他目光坚定地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
“现在，我们要做的，是活下去，并且，让更多的人，看到活下去的希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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