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以前我丈夫在世的时候，带过我去祇园听三味线。”雅子笑了笑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“那时候的艺伎，穿的振袖都是自己染的，针脚细得能看清花瓣的纹路。现在啊……听说祇园的艺伎都要陪那些财阀老板喝酒，哪还有心思做这些。”
孔华把煎好的玉子烧放在白瓷盘里，玉子烧的边缘有点焦，却刚好透着油亮的光泽。他撒了点细葱，转身要给雅子端过去，却看见窗边的女人正看着他手里的玉子烧，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，像是怀念，又像是无奈。
“您要尝尝吗？”孔华走过去，把玉子烧放在她面前的桌上，“雅子姐做的玉子烧，多放了味噌，冬天吃着暖。”
女人看着盘子里的玉子烧，沉默了几秒，然后拿起竹筷，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。她嚼得很慢，眉头轻轻皱了下，又很快舒展开。
“很好吃，像我外婆以前做的。”
“您外婆也会做玉子烧？”孔华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，手里还拿着擦杯布——他刚才没擦完那摞酒杯。
“嗯，她以前是祇园的‘舞妓’，后来嫁了人，就不做了。”
女人的声音很轻，像是在说别人的事，“她教我染布、绣振袖，还教我弹三味线。她说，艺伎的手艺，是安身立命的根本。”她顿了顿，又喝了口清酒，“可现在，没人看这些了。”
孔华看着她振袖上的银线樱花，每一片花瓣的纹路都很细，应该是手工绣的。“这振袖是您自己绣的？”
女人点了点头，指尖轻轻拂过振袖上的樱花，动作很柔，像是在摸什么珍贵的东西。“绣了三个月，每天绣到手指发麻。上个月去‘菊井株式会社’的宴会上，菊井先生说，这振袖‘太旧了，不符合他的身份’。”她的声音很平，听不出情绪，可捏着酒杯的手指却紧了紧，指节泛了白，显得那么忧郁。
孔华知道菊井株式会社——重生前，他做金融分析的时候，看过这家公司的财报，表面上是做电子设备的，实际上和日本的几个门阀家族有牵连，经常搞些权钱交易。他没说话，只是拿起桌上的渍梅，放进女人的酒杯里，梅子在酒里又转了圈，淡红的酒色里，泛着细碎的光。
“妈妈桑说，要是我不肯陪菊井先生，就不让我再上工了。”女人又喝了口酒，这次喝得有点急，朱红的唇瓣上沾了更多的酒渍，“我己经三个月没拿到工钱了，房租还没交。”她抬起头，看着孔华，眼尾的红粉被酒气熏得有点晕，“孔华君，你说，是不是现在的艺伎，都只能靠陪男人才能活下去？”
孔华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擦杯布，布料的纹理蹭过指尖，让他想起前世在部队里，握着枪柄的感觉——那时候，他以为只要有力量，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。可现在，他只是个居酒屋的侍应生，连帮眼前这个女人交房租的理由，都找不到。
“不是的。”他说，声音很轻，却很坚定，“手艺不会骗人，总会有人懂的。”
女人看着他，笑了笑，眼尾的红粉晃了晃，像是落了片桃花。“你真好，像我外婆说的那种人。”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，打开来，里面是一把三味线的拨子，用象牙做的，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樱花，“这个送给你，谢谢你的玉子烧。”
孔华接过拨子，象牙的质地很凉，却带着点温润的光泽。他能感觉到上面的刻痕，很细，应该是手工刻的。“谢谢。”
“我该走了。”女人站起身，理了理振袖的裙摆，紫藤色的腰带在她纤细的腰腹上绕了两圈，显得更细了。她拿起桌上的布包，转身往门口走，木屐踩在木地板上，“嗒、嗒”的声音，慢慢消失在门帘后面。
孔华看着她的背影，振袖的淡紫色在暖黄的灯光下，像一朵快要凋谢的樱花。他拿起桌上的酒杯，杯口还留着她朱红的唇印，他喝了一口，清酒的凉混着梅子的酸，还有点淡淡的樱花香，在嘴里散开。
“孔华君，发什么呆呢？”松本雅子走过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那姑娘的振袖，是不是很好看？”
“嗯。”孔华点了点头，把酒杯放在托盘上，“很好看。”
雅子叹了口气，看着窗外的雨，“祇园的雨，比这边下得还大呢。希望她能平安到家。”
孔华拿起擦杯布，继续擦剩下的酒杯。棉布擦过杯壁的声音，又响了起来，混着关东煮锅的咕嘟声，还有收音机里的演歌。他的手指捏着玻璃杯，转着圈擦，目光落在杯壁上自己的倒影——里面有个穿旧工装的男人，手腕上有道浅疤，手里拿着一个象牙的三味线拨子，拨子上的樱花，在暖光下，泛着细碎的亮。
雨还在下，巷口的路灯终于亮了，昏黄的光透过雨丝，照在居酒屋的门帘上，把“月见”二字晕得更模糊了。孔华擦完最后一个酒杯，把它放在吧台的架子上，和其他的酒杯排在一起。他拿起那个象牙拨子，放在手心，轻轻着上面的樱花刻痕，心里想着那个穿淡紫色振袖的女人——她现在应该己经到家了吧？她的房租，还能交上吗？
他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的雨，雨丝很细，像针一样，扎在地上，溅起小小的水花。远处传来电车驶过的鸣笛声，慢悠悠的，像怕打断这巷子里的安静。他想起外婆以前说过，大阪的雨，是最温柔的，能把所有的烦恼都冲掉。可现在，他看着这雨，却觉得它把那个女人的烦恼，都泡得更沉了。
“孔华君，要不要喝杯清酒？”松本雅子端着两杯清酒走过来，放在窗台上，“暖暖身子。”
“谢谢雅子姐。”孔华拿起酒杯，喝了一口，清酒的暖顺着喉咙滑下去，驱散了一点寒意。
“那姑娘叫川崎雪绪。”雅子说，“刚才她付账的时候，我看了眼她的会员卡，上面写着名字。”
“川崎雪绪。”孔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，觉得像是在念一首很旧的诗。
“祇园的川崎家，以前是做‘友禅染’的，很有名。”雅子喝了口酒，“后来家道中落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。听说她妈妈桑是她远房亲戚，却总逼着她陪那些有钱人。”
孔华没说话，只是看着窗外的雨。他想起川崎雪绪小臂上的疤，想起她发簪上的裂痕，想起她喝清酒时眼底的无奈。他突然觉得，这家小小的居酒屋，就像一个窗口，能看到大阪最真实的样子——有暖黄的灯笼，有热乎的关东煮，也有振袖上的樱花，和樱花下面藏着的泪痕。
雨还在下，灯笼的光晃着，把居酒屋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。孔华握着酒杯，指尖传来玻璃杯的冰凉，还有手心象牙拨子的温润。
他知道，从今天起，这个叫川崎雪绪的祇园艺伎，会像这雨一样，落在他的心里，再也抹不掉了。
作者“多情神刀”推荐阅读《居酒屋夜话：孔华的大阪重生记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86XH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