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阪的雨连下了三天。
第三天傍晚，云层压得更低，巷子里的路灯刚亮就被雨雾裹得模糊，只有“月见居酒屋”那盏旧灯笼的光，像块暖玉沉在水里，把棉麻门帘上磨掉的“月”字映得隐约可见。孔华坐在吧台后，手里捏着那个象牙三味线拨子——雪绪送他的那个，拨子上的樱花刻痕被他得发亮，指尖能清晰摸到每一道细沟，像在数着这三天里没见到她的日子。
“孔华君，今天的昆布煮得透，要不要先尝一块？”松本雅子端着关东煮锅走过来，锅里的昆布浮在汤面，边缘卷得像朵花，萝卜沉在锅底，露出半截雪白的皮。她把锅放在吧台中间，拿起一双竹筷，夹了块萝卜递到孔华面前，“你外婆以前煮萝卜，是不是也这样，要等筷子能戳透才肯捞？”
孔华接过萝卜，咬了一口，昆布的鲜混着萝卜的甜，在嘴里散开。他想起外婆在乡下的厨房，土灶上的砂锅咕嘟着，外婆总说“萝卜要煮够一个时辰，才能把土腥味煮掉”。“嗯，一模一样。”他点点头，把剩下的萝卜放进嘴里，“雅子姐，这几天……没看到那位穿振袖的客人。”
雅子擦了擦手，坐在孔华旁边的高脚凳上，目光落在窗外的雨上。“祇园那边的雨比这边大，听说菊井株式会社的老板上周在‘菊水茶屋’办宴，指名要雪绪去陪酒，她没去。”雅子顿了顿，声音压低了些，“妈妈桑肯定没少为难她——祇园的艺伎，要是得罪了财阀，连饭都吃不上。”
孔华握着拨子的手指紧了紧，象牙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掌心。他想起雪绪颈侧的金箔粉，像道没擦干净的泪痕，还有她振袖上磨损的袖口——那是她绣了三个月的银线樱花，怎么会舍得让它沾到酒渍。
就在这时，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，带进一阵冷雨的湿气，还有股淡淡的墨汁混着樱花的味道。孔华抬头，心脏轻轻跳了一下——是雪绪。
她今天穿的还是那件淡紫色振袖，可袖口的银线樱花上沾了块浅褐色的污渍，像是酒渍，又像是酱油渍，在淡紫色的布上格外显眼。紫藤色的腰带松了些，不像上次那样勒得紧，却还是能看出腰腹的纤细曲线，走动时，腰带末端轻轻晃着，扫过裙摆。她的头发有些乱，原本插在发间的乌木山茶簪歪了，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木芯裂痕，颈侧的金箔粉少了很多，只在锁骨处留了一点，像颗快要掉的星星。
“一杯冷酒，还是配渍梅。”她的声音比上次低了些，带着点沙哑，像是哭过，眼尾的红粉晕得比平时淡，眼瞳里蒙了层雾，没什么光泽。她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，背对着吧台，振袖的袖子滑下来，露出小臂上那块浅褐色的疤，这次孔华看清了——疤的形状很规则，像是被茶杯底烫的。
孔华站起身，从冰柜里拿了瓶月桂冠清酒，这次他特意找了瓶标签没卷边的，是雅子上周刚进的货。他端着酒杯走过去时，闻到她身上的墨汁味更浓了，还混着点淡淡的酒精味，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。
“您的酒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居酒屋夜话：孔华的大阪重生记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”他把酒杯放在桌上，目光落在她的振袖袖口，“要不要帮您处理下污渍？雅子姐有去渍的肥皂，很管用。”
雪绪转过头，孔华才发现她的眼睛有点红，眼尾的红粉被泪水晕得花了，在眼下留了道浅红的印子。她摇了摇头，拿起桌上的渍梅，放进酒杯里，梅子沉下去的时候，她的手指抖了一下，酒溅出来一点，落在振袖的裙摆上，又添了块浅褐色的印子。
“不用了，洗不掉的。”她喝了口酒，声音很轻，“是菊井先生泼的酒，他说我‘不懂规矩’，不配穿这么好的振袖。”
孔华的手指捏了捏酒杯的杯身，冰凉的玻璃传来触感。“他为什么要泼你酒？”
“因为我不肯陪他喝交杯酒，也不肯给他弹《兰陵王》。”雪绪的指尖轻轻拂过振袖上的银线樱花，动作很柔，像是在安慰它，“《兰陵王》是外婆教我的，她说这是艺伎的魂，不能随便弹给不尊重手艺的人听。可妈妈桑说，菊井先生是祇园的‘衣食父母’，我不陪他，就别想再上工。”
她顿了顿，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，打开来，里面是一把三味线，琴身是深色的桑木，上面刻着细小的樱花纹，琴弦是新换的，泛着银亮的光。“这是外婆留给我的三味线，我每天都擦，可今天妈妈桑说，要是我再不听话，就把它烧掉。”
孔华看着那把三味线，琴身上的樱花纹和拨子上的一模一样，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。他想起外婆留下的那把旧梳子，也是桑木的，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，现在还放在他出租屋的抽屉里。
“您会弹三味线吗？”雪绪突然问，目光落在孔华手里的拨子上。
孔华愣了一下，摇了摇头：“以前没学过，只在电视上见过。”
雪绪沉默了几秒，然后拿起三味线，放在腿上，调整了一下姿势。她的腰腹挺得很首，振袖的袖子滑到小臂，露出雪白的肌肤，还有那块浅褐色的疤。她拿起孔华手里的象牙拨子，递还给孔华：“要不要试试？我教你弹《樱花谣》，很简单。”
孔华接过拨子，指尖碰到她的手指，她的指尖很凉，还带着点颤抖，像刚从冰水里拿出来。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，学着她的样子，把拨子捏在指间，却不知道该怎么发力。
“手指要放松，拨子要斜着点，碰到琴弦的时候要轻。”雪绪的身体稍微靠近了些，她的肩膀离孔华只有一拳的距离，淡淡的樱花味混着墨汁味飘过来，很清。她伸出手，轻轻握住孔华的手腕，帮他调整姿势，她的指尖很软，裹着孔华的手腕，像层薄纱。
孔华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，还有她手指上的薄茧——那是常年握拨子练出来的。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，她的手腕很细，紫藤色的腰带末端刚好垂在她的手腕边，随着呼吸轻轻晃着。
“这样，然后拨第一根弦。”雪绪的声音很轻，就在孔华耳边，带着点热气。孔华按照她的指引，轻轻拨了一下琴弦，“叮”的一声，清脆的声音在居酒屋里散开，混着关东煮锅的咕嘟声，还有收音机里放的演歌——这次是邓丽君的《我只在乎你》，日语版的，调子慢得像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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