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终于停了，可天空依旧是沉郁的灰，像蒙着一层没擦干净的玻璃。巷口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，倒映着“月见居酒屋”门楣上那盏旧灯笼的暖光，门帘上磨掉半笔的“月”字，在风里轻轻晃着，像在叹息。
孔华坐在吧台后，手里捏着那块浅粉色的樱花发夹——是他送给雪绪的那个，塑料的，边缘有点毛糙，却被擦得很亮。他昨晚把发夹放在枕边，梦里全是雪绪弹三味线的样子，振袖的淡紫色裙摆晃着，像一朵快要被风吹散的樱花。
“孔华君，今天的腌萝卜腌好了，要不要尝尝？”松本雅子端着一个玻璃坛子走过来，坛子里的萝卜浸在浅粉色的酱汁里，看起来脆生生的。她把坛子放在吧台上，拿起一双竹筷，夹了一块萝卜递到孔华面前，“昨晚小林君给我打电话，说文化展的展位己经定好了，在大阪城公园的东馆，位置很好，靠近入口。”
孔华接过萝卜，咬了一口，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，带着点梅子的清香。“太好了，雪绪今天应该会来吧，我跟她说说。”他放下发夹，目光落在窗外的巷口——石板路上有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，正靠在墙角抽烟，目光时不时往居酒屋这边瞟，看起来很可疑。
雅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脸色微微变了变，压低声音说：“那些是‘山口组’的人，前几天就在这附近晃悠，听说在找一个得罪了菊井先生的艺伎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更轻了，“孔华君，你让雪绪小心点，这些人下手狠，上次铃木面馆的老板，就是因为不肯交保护费，被他们打断了腿。”
孔华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，指尖泛白。他想起雪绪振袖上的酒渍，想起她眼尾的泪水，想起她发间那支有裂痕的乌木簪。“我知道了，雅子姐。”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拿出来，打开录音功能，放在吧台下面——前世在部队里，他学过的“证据留存”技巧，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。
就在这时，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，带进一阵清冷的风。孔华抬头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——是雪绪。
她今天穿的还是那件淡紫色振袖，可袖口的银线樱花上的污渍被洗干净了，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，像一道愈合的伤疤。紫藤色的腰带系得很紧，把腰腹的纤细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，走动时，腰带末端的流苏轻轻晃着，扫过裙摆。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，发间别着那个浅粉色的樱花发夹，刚好遮住了乌木簪的裂痕，颈侧的金箔粉比平时多了些，像撒了一把碎星，在暖光下泛着冷冽的光。
“一杯冷酒，配渍梅。”她的声音比上次清亮了些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，眼尾的红粉晕得很均匀，眼瞳里的琥珀色光泽藏着一丝警惕，像只受惊的小鹿。她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，背对着吧台，振袖的袖子滑下来，露出小臂上那块浅褐色的疤，这次孔华看清了，疤的周围有一圈淡淡的淤青，像是刚被人攥过。
孔华站起身，从冰柜里拿了瓶月桂冠清酒，这次他特意找了个干净的玻璃杯，擦了三遍，才倒满酒。他端着酒杯走过去时，闻到她身上的墨汁味里混着点淡淡的烟草味，像是刚从有烟味的地方逃出来。
“您的酒。”他把酒杯放在桌上，目光落在她的小臂上，“您的胳膊……没事吧？”
雪绪的身体僵了一下，下意识地把袖子拉上去，遮住那块疤和淤青。她摇了摇头，拿起桌上的渍梅，放进酒杯里，梅子在酒里转了圈，沉到杯底。“没事，不小心撞到的。”她喝了一口酒，声音很轻，“孔华君，文化展的事，小林先生跟我说了，谢谢你。”
“不用谢，应该的。”孔华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，上面是他昨晚查的文化展攻略，“我帮你查了，文化展下月初开始，持续三天，每天上午十点开门，下午六点关门。你可以带你的振袖和三味线去展示，要是有人感兴趣，还可以现场弹一曲。”
雪绪接过那张纸，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，动作很柔。“可是……我没有钱做展示架，也没有钱印宣传册。”她的声音低了些，眼瞳里的光暗了下去，“妈妈桑昨天找我，说要是我执意去参加文化展，就扣我这个月的工钱，还说……还说要把我的三味线烧掉。”
孔华看着她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闷的。他想起外婆以前说的话，“大阪的冬天很冷，可只要心里有光，就不会冻着”。“展示架和宣传册的钱，我来想办法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，“我有个朋友是做木工的，他可以帮我做展示架，不收钱；宣传册我可以用居酒屋的打印机打印，也花不了多少钱。”
雪绪抬起头，眼瞳里蓄满了泪水，却没掉下来，只是在眼尾转了圈，把红粉晕得更浓。“孔华君，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？”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，“我们只是萍水相逢，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全名，你只是个居酒屋的侍应生，为什么要为我花这么多心思？”
孔华笑了笑，拿起桌上的酒杯，喝了一口清酒，凉意在喉咙里散开。“因为你的振袖绣得很好看，你的三味线弹得也很好听。”他说，声音很真诚，“外婆以前说，好的手艺不应该被埋没，就像好的人，不应该被欺负。”
就在这时，门帘被人猛地掀开，走进来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，为首的那个留着寸头，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，眼神像毒蛇一样，扫过居酒屋的每一个角落，最后落在了雪绪身上。
“川崎雪绪小姐，我们老板找你。”刀疤脸的声音很粗，带着威胁的意味，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也往前迈了一步，堵住了门口。
雪绪的身体瞬间绷紧了，手里的酒杯微微发抖，酒溅出来一点，落在振袖的裙摆上，晕开一块浅褐色的印子。“我不认识你们老板，我不去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点倔强，下颌线紧绷着，像在抵抗什么。
刀疤脸冷笑了一声，往前走了两步，居高临下地看着雪绪：“我们老板是菊井先生，你得罪了他，还想躲？今天你必须跟我们走，否则……”他的目光落在雪绪的振袖上，带着贪婪的意味，“这穿振袖的身子，要是被我们兄弟们‘伺候’了，可就不值钱了。”
孔华猛地站起身，挡在雪绪面前，他的后背挺得笔首，像前世在部队里站岗时那样，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。“她不想去，你们不能强迫她。”他的声音很平，却带着一股冷意，目光落在刀疤脸的手腕上——那里有一个黑色的纹身，是山口组的标志。
刀疤脸上下打量了孔华一番，看到他穿的旧工装，不屑地笑了：“你算什么东西？一个中国来的穷留学生，也敢管我们山口组的事？识相的赶紧滚开，不然连你一起打。”
孔华没动，只是微微绷紧了后背，手指轻轻放在腰间——那里藏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，是他用来切水果的，虽然小，却足够锋利。他想起前世在部队里学的格斗技巧，“对付这种人，要先控制住他们的关节，让他们动不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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