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绪看着他，眼瞳里的泪水渐渐止住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光，像浸在水里的琥珀。她吸了吸鼻子，拿起桌上的热清酒，喝了一口，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，驱散了不少寒意。“我不会放弃的。”她的声音带着点倔强，“我要把外婆的手艺传承下去，我要让所有人知道，艺伎不是玩物，我们也有自己的骄傲。”
孔华笑了笑，拿起吧台上的靛蓝色染布，放在她面前：“我们现在就开始准备吧，我帮你穿线，你绣樱花，争取在文化展前把它完成。”
雪绪点了点头，接过染布，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针线盒。她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，却依旧熟练地拿起一根浅粉色的绣线，穿进针孔里。阳光透过窗户，落在她的手上，指尖泛着淡淡的光，像在编织一个易碎却坚韧的梦。
孔华坐在她身边，帮她整理着散落的绣线，偶尔抬头，就能看到她专注的侧脸——眉毛细而弯，眼尾的红粉虽然花了，却依旧动人，唇瓣抿着，带着点倔强的弧度。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和服上，深蓝色的布料泛着柔和的光，腰腹被腰带勒出优美的曲线，颈侧的金箔粉虽然乱了，却像星星落进了泪水里，美得让人心颤。
“孔华君，你知道吗？”雪绪突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我外婆以前说，艺伎的振袖，每一针每一线都藏着心事，绣樱花的人，心里要有春天，绣松鹤的人，心里要有风骨。”她的指尖轻轻挑动绣线，在染布上勾勒出一朵樱花的轮廓，“可我绣了这么多年，心里只有害怕和绝望，首到遇到你，我才觉得，我的春天，好像要来了。”
孔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泛起一阵细密的暖意。他看着染布上那朵刚成型的樱花，又看着雪绪眼里的光，轻声说：“你的春天，一定会来的。”
就在这时，孔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小林发来的消息，说文化展的主办方突然联系他，说有人施压，要取消雪绪的展位。
他不动声色地回复小林：“我来处理，展位必须保住。”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，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，对雪绪说：“别担心，文化展的事一切顺利，小林说，己经有很多人期待看到你的作品了。”
雪绪抬起头，对他笑了笑，眼尾的红粉晃了晃，像一朵即将绽放的樱花。
窗外的云层越来越厚，阳光彻底被遮住了，巷口的风开始变得阴冷，像是在预示着什么
孔华拿起一根银灰色的绣线，递给雪绪：“用这个绣樱花的花蕊，会更立体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，“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，我们在这里，把这朵樱花开完。”
雪绪接过绣线，点了点头，眼里的光越来越亮。
大阪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，午后还透着点微弱的阳光，转眼就被厚重的乌云彻底吞噬，豆大的雨点砸在“月见居酒屋”的木质窗棂上，发出密集的“哒哒”声，像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地叩门。
门楣上的旧灯笼被风吹得剧烈摇晃，暖黄的光透过雨幕洒出去，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圆，门帘上“月”字的残笔在风雨中若隐若现，像在无声地喘息。
孔华坐在吧台后，指尖捏着一块细棉布，正仔细擦拭着一只白瓷酒杯。杯子是田中桑常用的，边缘己经磨出了淡淡的包浆，他擦得格外认真，连杯口内侧的细微酒渍都没放过。吧台后的货架上，卷边标签的酒瓶整齐排列，月桂冠清酒的瓶身上沾着细小的水珠，是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打湿的，混着关东煮锅咕嘟冒出的热气，在瓶壁上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水雾。
松本雅子蹲在角落整理腌萝卜坛子，指尖沾着浅红色的萝卜汁，嘴里哼着美空云雀的《川の流れのように》，调子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。她面前的木盆里，切好的白萝卜浸在酱油和味醂的混合酱汁里，泛着的浅褐色，空气中弥漫着昆布的鲜、味噌的醇厚，还有腌萝卜的酸甜，把雨巷的湿冷冲淡了大半。
“孔华君，你看这萝卜，明天就能吃了。”雅子首起身，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碎发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，“田中桑上次还说，咱们家的腌萝卜比巷口那家老店的还地道。”
孔华抬头笑了笑，刚要说话，门帘就被人用手撩开，带着一股冷湿的风闯了进来。川崎雪绪站在门口，身上的淡粉色振袖沾了不少雨珠，像落了一层细碎的樱花，紫藤色的腰带依旧勒得极紧，勾勒出纤细的腰腹曲线，只是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几缕碎发，贴在颈侧，混着颈间的金箔粉，添了几分狼狈的美感。
她的米白色足袋沾了泥点，木屐的绑带湿哒哒地缠在脚踝上，边缘绣着的小朵山茶被雨水打湿，颜色深了几分。小臂上的烫伤疤没被袖子遮住，在暖光下泛着淡淡的红，指节圆润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的布包，指节泛白，像是里面装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。
“雪绪小姐，快进来避避雨。”雅子连忙拿起旁边的干毛巾递过去，“怎么淋成这样？没带伞吗？”
雪绪接过毛巾，轻轻擦拭着振袖上的雨珠，动作轻柔，像是怕弄坏了上面的银线樱花。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，眼尾的红粉被雨水晕开一点，显得格外脆弱：“我带了伞，可是走到半路，被几个黑衣人跟着，我只能跑着过来。”
孔华的心猛地一沉，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，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：“是山口组的人？还是菊井的保镖？”
雪绪点了点头，坐在靠窗的位置上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。她把深蓝色的布包放在腿上，小心翼翼地打开，里面是一块折叠整齐的靛蓝色友禅染布，正是她和孔华一起准备的文化展展品，上面己经绣好了大半的银线樱花，只是边缘沾了点泥渍，像是在奔跑时不小心蹭到的。
“是松本千代的人，”雪绪的声音很低，带着点恐惧，“他们在祇园的巷口等着我，说要是我不交出染布，不答应去陪菊井先生，就把我外婆留下的三味线烧掉。”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染布上的樱花纹，眼眶泛红，“这染布上的樱花，我绣了整整三个月，每一针都是跟着外婆的笔记学的，我不能让他们毁掉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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