陋居的生活，将顾青舟和沈秋水彻底抛入了战时武汉最底层的市井烟火之中。曾经在沚镇，他们是受人尊敬的画家先生和绣庄主人，生活虽不奢华，却也从容雅致。而在这里，他们只是大杂院里挣扎求生的普通难民，每日睁开眼，便是柴米油盐的琐碎与沉重。
生活的第一要务是生计。带来的钱财在支付了高昂的租金和顶费后己所剩不多，坐吃山空显然不是办法。顾青舟的画作在如此动荡的环境下，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买家，即便有人问津，价格也被压得极低。他尝试去一些报社或书局询问是否需要画插画或设计，但战时文化事业凋敝，机会寥寥，且竞争激烈。
沈秋水看在眼里，急在心里。她悄悄托秦泊然夫人打听，得知附近有一家成衣铺需要手艺好的绣娘，做一些旗袍滚边、盘扣之类的精细活计，计件付酬，虽然辛苦，但好歹能有些进项。
“青舟，我去试试吧。”一天晚饭后，沈秋水收拾着碗筷，语气平静地提起。
顾青舟闻言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：“不行！那活计太伤眼睛，也挣不了几个钱。家里的事，我来想办法。”
“你能想什么办法？”沈秋水停下手中的动作，看着他，眼神里有心疼，也有不容置疑的坚持，“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。我手艺好，做得快，总比闲着强。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钱一天天少下去。念沚还小，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。”
她的语气温和，却带着一股韧劲。顾青舟张了张嘴，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。现实的窘迫像冰冷的江水，淹没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清高。他颓然坐下，双手捂住脸，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让妻子去做绣活补贴家用，这对他而言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刺痛。
“就这么定了，”沈秋水走到他身边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我明天就去问问。你放心，我有分寸，不会累着自己的。”
第二天，沈秋水便去了那家成衣铺。老板娘是个精明的中年女人，挑剔地检验了沈秋水带来的绣样后，才勉强点头，给了她一些布料和丝线，约定好交货的时间和工钱。工钱确实微薄，但对于此刻的沈家来说，己是雪中送炭。
从此，沈秋水的生活节奏变得更快了。除了操持家务、照顾念沚，她每天还要在昏暗的灯光下，赶制成衣铺的活计。纤细的手指捏着细小的银针，在布料上穿梭，常常一坐就是几个时辰，腰酸背痛，眼睛也熬得通红。但她从不抱怨，只是偶尔在顾青舟深夜归来，看到她仍在灯下忙碌时，会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疲惫却宽慰的笑容。
顾青舟的心，像被针扎一样疼。他更加拼命地在外奔波，终于通过秦泊然一位学生的引荐，在一所临时迁到武汉的中学里，谋得了一个临时的图画教员职位。薪水不高，课时也不多，但总算有了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。他每天早出晚归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长衫，挤在拥挤的电车里，和无数为生计奔波的市民一样，淹没在武汉喧嚣的人流中。
大杂院的生活，也让他们见识了底层百姓的坚韧与无奈。隔壁住着一位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妇，靠给人家洗衣服为生；对门是一对从北方逃难来的老夫妻，儿子上了前线，生死未卜；院子里还有拉黄包车的、码头扛包的、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……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，为了一分一厘斤斤计较，但也会在谁家遇到难处时，递上一碗热粥，帮衬一把。在这种环境中，顾青舟和沈秋水身上那份原有的书卷气渐渐被磨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融入市井的朴实与坚韧。
一天，顾青舟领了微薄的薪水，买了一块难得的猪肉回家。沈秋水精心烹制，满屋飘香。吃饭时，小念沚吃得格外香甜，沈媛也难得地露出了满足的笑容。看着家人久违的笑脸，顾青舟和沈秋水心中五味杂陈。这简单的肉香，此刻便是生活中最真实的幸福。
夜晚，等孩子们都睡下后，两人在灯下对坐。沈秋水就着微弱的光线缝补衣服，顾青舟则批改着学生的画稿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和墨香，虽然清贫，却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温暖。
“秋水，苦了你了。”顾青舟放下笔，看着妻子眼角新添的细纹，心中满是愧疚。
沈秋水抬起头，笑了笑，灯光在她眼中跳跃：“说什么傻话。比起那些流离失所、家破人亡的人，我们能有瓦遮头，有饭糊口，一家人齐齐整整，己经是天大的福气了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轻柔下来，“只要你在，孩子们在，再难的日子，也能过出滋味来。”
顾青舟握住她布满针痕的手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是啊，乱世之中，能守护住这方寸之间的温暖，便是最大的安稳。伊人坠入凡尘，沾染了市井烟火，洗尽了铅华，却更显露出那份与子偕老的坚韧本色。此心安处，不再需要诗情画意，就在这陋室灯火下，在彼此扶持的日常里，悄然生根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87J5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