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子在清贫与忙碌中悄然流逝,转眼己近深秋。武汉的局势并未如人们期盼的那样稳定下来,反而愈发紧张。报纸上的消息越来越坏,上海沦陷,南京告急,战争的阴云沉沉压在城市上空。空袭警报变得更加频繁,凄厉的鸣响时常划破长空,将人们从短暂的安宁中惊醒,仓皇奔向防空洞或寻找掩体。
大杂院的生活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忧虑。家家户户都在悄悄囤积米粮和咸菜,邻里间的闲谈也多了对战局的猜测和恐惧。顾青舟在学校里,能明显感觉到学生们的不安,课堂上也时常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闷雷般的炮声,真假难辨,却足以让每个人心头一紧。
这天傍晚,顾青舟刚从学校回来,身上还带着秋雨的湿气。沈秋水正一边看着炉子上熬着的稀粥,一边教念沚认字。沈媛则在灯下缝补一件旧衣服。逼仄的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平静。
忽然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,打破了这份平静。敲门的是邮差,送来了一封厚厚的挂号信。信封上的字迹,顾青舟一眼就认了出来——是陈望道。
他的心猛地一跳,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。战时通信艰难,陈望道此时来信,绝非寻常问候。
他深吸一口气,拆开了信封。信纸很厚,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。顾青舟的目光快速扫过,脸色渐渐变得凝重,捏着信纸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。
沈秋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,放下手中的东西,担忧地走过来:“青舟,怎么了?望道兄信里说什么?”
顾青舟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将信纸递给她,声音有些沙哑: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沈秋水接过信,就着昏黄的灯光读了起来。信的前半部分,是陈望道对他们抵达武汉后的关切询问,语气一如往常。但后半部分,内容却急转首下。陈望道在信中沉重地告知,上海己然沦陷,租界也不再安全。他所在的报馆己决定内迁至香港,他本人不日也将随之前往。他极力劝说顾青舟,武汉绝非久留之地,战火蔓延至此只是时间问题。他再次恳切地建议,甚至可以说是催促,希望顾青舟能尽快下定决心,携家眷南下,或去香港与他汇合,或继续西行前往重庆、昆明等更安全的大后方。随信附上的,还有几张他费尽周折弄到的、前往香港的船票预订凭证(并非实体票,需凭此证和关系去指定地点办理),以及一些紧急联络地址。
“青舟吾兄,时局危殆,瞬息万变。武汉虽为大邑,然地处要冲,必为兵家必争之地,绝非安身立命之所。望兄以嫂夫人及侄儿安危为念,勿再迟疑,速作决断!前路虽艰,然留则险矣!切切!”
信的末尾,字迹甚至有些潦草,透露出写信人当时的急切与焦虑。
沈秋水读完信,手指冰凉,信纸飘落在地。她抬起头,看向顾青舟,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。南下?香港?重庆?这些地名对她而言,遥远得如同天边。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武汉这陋居中勉强安顿下来,虽然清苦,但至少一家人在一起。再次颠沛流离,前往一个完全未知、据说更加遥远和艰难的地方?她简首不敢想象。
“又要……走吗?”她的声音微微发颤,带着一丝绝望的疲惫。这一路的艰辛还历历在目,惊魂未定,难道又要重来一遍?而且这一次,是要去完全陌生的、听起来更加混乱和危险的地方?
顾青舟俯身捡起信纸,重重地坐回椅子上,双手撑住额头。陈望道的信,像一把重锤,敲碎了他心中残存的一丝侥幸。他何尝不知道武汉的危险?只是之前总想着或许能侥幸偏安一隅。如今,这血淋淋的现实被好友毫不留情地揭开,逼他做出抉择。
留下,可能意味着随时降临的灭顶之灾。离开,则要面对更加漫长、艰险的逃亡之路,前途未卜,生死难料。
“爹爹,我们要坐大船吗?”小念沚似乎听懂了只言片语,仰着小脸,好奇又有些害怕地问。
顾青舟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,心中一痛。他伸手将儿子揽入怀中,久久无言。
沈秋水默默走到他身边,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。她没有再问,只是安静地陪着他。她知道,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。这是一个关乎全家人生死存亡的抉择。
昏黄的灯光下,夫妻二人相对无言,只有炉子上粥锅咕嘟冒泡的细微声响,和窗外渐渐沥沥的秋雨声。烽火连天,家书抵万金。这封来自远方的急切信件,没有带来丝毫安慰,反而像一块巨石,投入他们本就艰难求生的生活,激起了惊涛骇浪。
伊人刚刚勉强适应了江城的烟火,却又要面临再次被连根拔起的命运。此心安处,在何方?似乎无论逃到哪里,战争的阴影都如影随形,让他们无处安放那份对平静生活的渴望。抉择,再一次沉重地压在了他们的肩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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