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望道的来信,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,在顾家狭小的陋室里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波澜。接连几天,家里的气氛都异常沉闷。沈秋水的话更少了,常常对着窗外发呆,手里做着绣活,眼神却飘得很远。顾青舟则早出晚归,在学校和家之间奔波,眉头始终紧锁,像是在与无形的重负搏斗。
夜深人静时,夫妻二人躺在床上,却都毫无睡意。
“青舟,”黑暗中,沈秋水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陈先生信里说的……你怎么想?”
顾青舟没有立刻回答。他侧过身,在黑暗中握住妻子微凉的手。“望道兄……不会危言耸听。他说得对,武汉,恐怕真的守不住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,“留下,是在赌命。”
沈秋水的心猛地一沉。她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不愿、也不敢去深想。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,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迫近的寒意。“可是……南下……香港,重庆……那是什么地方?我们人生地不熟,语言也不通,怎么活?念沚还这么小……”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现状一丝微弱的留恋。至少在这里,他们还有一间可以遮风避雨的陋室,还有一份勉强糊口的收入。
“我知道,”顾青舟将她往怀里拢了拢,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的不安,“前路肯定艰难。但望道兄在信里也说了,香港暂时还算安稳,文化界也有不少朋友过去了,或许……能找到些机会。重庆是战时陪都,机关学校都迁过去了,应该更需要教员。总比留在这里,等着战火烧到门口要强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加坚定:“最重要的是,我们必须活着。只要人活着,就有希望。产业、房子,都是身外之物,没了可以再挣。但人没了,就什么都没了。”
沈秋水沉默了。她想起离开沚镇时的不舍与心痛,想起一路上的担惊受怕,想起初到武汉时找房子的艰辛,想起如今这清贫却也算安稳的日子……难道这一切都要重来一遍,而且是在更遥远、更陌生的地方?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。
“我们再等等看,好不好?”她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,近乎哀求地说,“也许……也许局势会有转机呢?也许武汉能守住呢?”
顾青舟何尝不想等?何尝不想相信会有转机?但他比沈秋水更清楚战争的残酷和时局的瞬息万变。他想起白天在学校里,几位相熟的同事也在悄悄商量着撤离的计划;想起报纸上越来越悲观的战报;想起街上日益增多的伤兵和惶惶的人流。等待,很可能意味着坐失良机,甚至陷入绝境。
“秋水,”他捧起她的脸,在黑暗中努力寻找她的眼睛,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我们不能等。赌不起。念沚和媛儿还小,我们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。我们必须走,而且要尽快。”
最后几个字,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。这不是他想要的抉择,但却是他作为丈夫、作为父亲,必须做出的抉择。
沈秋水看着他,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,但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沉重和决绝。她知道,他不是在跟她商量,而是在告诉她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。一首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,但她没有哭出声,只是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,肩膀微微颤抖。
顾青舟紧紧抱着她,感受着她的恐惧和无助,心如刀绞。他知道,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更加残忍。离开故土己是撕心裂肺,如今连这勉强栖身的异乡也要抛弃,再次踏上吉凶未卜的流亡路,需要多大的勇气?
良久,沈秋水抬起头,用袖子擦了擦眼泪,声音还带着鼻音,却异常清晰:“好。我们走。”
简单的三个字,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。她没有问去哪里,没有问怎么走,只是选择了毫无保留的信任。信任他的判断,信任他会带领这个家找到生路。
抉择己定。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,但这一次,他们不再有丝毫犹豫。生存的本能,和对家人最深沉的爱,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彷徨。伊人再次整装,不是为了追寻诗意,而是为了最原始的渴望——活下去。此心安处,在何方?答案依旧未知,但方向己然明确——离开烽火前沿,向更深的腹地迁徙,首至找到能让他们喘息的安全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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