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商名叫阿方索,来自一个被称为“佛郎机”的遥远国度。他操着生硬的官话,配上翻译激动的解释,手舞足蹈地表达着对《千里江山图》绣屏复制图样的惊叹。
“谢大家!您的作品,拥有一种……一种奇妙的魔力!”阿方索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,“它既有精细入微的技艺,又有宏大深远的气魄!这在我们那里,是前所未见的艺术!贵族、商人,甚至王室,一定会为之疯狂!”
他提出的订单数量庞大——首批便要定制五十幅中等尺寸的、具有东方山水意境的绣画,以及两百件融合中国花鸟元素的丝绸屏风、靠垫套等实用绣品。开出的价格,几乎是国内高端定制市场的三倍!并且愿意预付三成定金。
这笔订单若能顺利完成,锦棠阁不仅能彻底摆脱目前的财务困境,更能积累起一笔可观的资本,足以支撑其未来数年的发展与扩张。
然而,机遇背后是巨大的挑战。
首先便是技艺的保密与生产的规模化。锦棠阁目前只有谢棠、周娘子和阿芸三人能胜任高精度绣品,五十幅绣画对她们而言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必须招募和培训新的绣娘,但如何保证核心技艺不外泄?谢棠耗费心血总结的针法图册,绝不能被轻易学去。
其次,是文化的差异与审美的磨合。阿方索带来的图样需求,虽然仰慕东方风格,但也夹杂着一些西方人对“异域情调”的奇特想象,有些要求与谢棠所追求的清雅写意风格相悖。如何在保持作品艺术性的同时,满足客户的需求?
最后,也是最重要的,是运输与贸易的风险。海外贸易路途遥远,风波险恶,货物能否安全抵达?货款能否如期收回?中间涉及的海关、船运等环节,对于毫无经验的谢棠来说,完全是陌生的领域。
送走阿方索后,锦棠阁内一片沉寂。周娘子和阿芸既为这巨大的订单兴奋,又为其中的困难感到惶恐。
“东家,这……我们能接吗?”周娘子惴惴不安地问。
谢棠没有立刻回答。她走到窗前,看着外面熙攘的街道,脑海中两种声音在激烈交锋。
一个声音在警告她:风险太大!李太监的威胁尚未解除,内部产能不足,外部贸易未知,一步踏错,满盘皆输。不如稳妥些,专心经营国内市场,慢慢积累。
另一个声音则在呐喊:这是打破僵局的最好机会!是让锦棠阁跳出国内复杂人际关系网,真正凭借产品实力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契机!畏首畏尾,永远无法成就大事。
她想起自己离开侯府时的决绝,想起在南城啃冷馍时的不甘,想起创立锦棠阁时的雄心……她一路行来,何曾惧过风险?
良久,她转过身,眼中己是一片清明与坚定。
“接!”她斩钉截铁地说道,“不仅要接,还要做到最好!”
她立刻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。
首先,是解决人手问题。她没有盲目扩大招募,而是采取了“核心+外围”的模式。她亲自面试,精心挑选了五名身家清白、有一定刺绣基础且为人踏实可靠的绣娘,与她们签订了严格的保密契约。由她亲自负责最核心的图样设计和关键部分的针法指导,周娘子和阿芸担任组长,分别带领两组人进行基础铺色和细节完善。关键的、体现“谢氏”风格灵魂的部分,依旧由她亲手完成。这样既保证了效率,又最大程度保护了核心技术。
其次,是与阿方索的沟通。她没有全盘接受对方的奇特要求,而是准备了多套融合了中西审美、既保持东方神韵又符合西方装饰需求的图样供其选择,并耐心解释其中的文化内涵。她的专业与坚持,反而赢得了阿方索的尊重与信任,最终确定了以“江南水乡”、“黄山云海”、“青花瓷韵”等为主题的系列作品。
然后,是物料与质量把控。她亲自监督采购最好的苏杭丝绸和丝线,建立了严格的质量检查流程,每一件出厂的作品都必须经过她的最终审核。
整个锦棠阁,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,高速而有序地运转起来。工作坊内日夜灯火通明,弥漫着丝线与 ambition (野心)的气息。谢棠几乎住在了阁内,既要指导绣娘,又要把控全局,还要应对李太监那边不时使来的绊子,人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下去,但那双眼睛,却愈发灼亮有神。
就在第一批海外订单完成近半时,李太监那边的打压再次升级。税务司的人去而复返,这次态度更为强硬,声称接到举报,锦棠阁“偷漏税款”、“用工不明”,要彻底查封账目,并带走谢棠问话。
形势,陡然变得危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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