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一点,废品站里白天的喧嚣彻底沉寂,只剩下几只不知疲倦的蟋蟀在角落的杂草丛里窸窣鸣叫。空气里还残留着金属打磨后的微尘和氦气泄漏时带来的那股特有的、淡淡的低温味道。我刚用扭矩扳手,凭感觉将真空腔体法兰上最后一颗CF密封螺丝拧到合适的力度,确保不会再发生“首播事故”那样的泄漏。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松弛,胃里立刻传来一阵强烈的空虚感,“咕噜——”一声长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,比刚才调试时氦气轻微的嘶嘶声还要突兀。
就在这时,生锈的大铁门外传来几声克制的敲击声,很轻,但在万籁俱寂中清晰可闻。接着,一个压低的女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:“林渊?还没睡吧?开门。”
是苏禾的声音。我有些诧异,放下扳手,走过去费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铁门。门外,苏禾穿着一身深色的运动服,像是刚夜跑完,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,几缕贴在微微汗湿的额角。她手里拎着两个透明的塑料餐盒,里面是金黄的炒米粉,还冒着微弱的热气,另一只手则抓着两罐冰镇可乐,罐身上凝结着的水珠。她整个人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户外气息,运动外套上似乎还沾着夜晚的露水,和废品站里浓重的工业油污味格格不入。
“苏大记者?这么晚了,顺路查岗?”我侧身让她进来,随口开了个玩笑,眉毛不自觉地挑了一下。
“顺路?从我家到这郊区废品站,得绕大半个城,顺哪门子路?”苏禾白了我一眼,语气里带着点没好气的嗔怪,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抱怨。她径首走进来,把炒粉和可乐塞到我沾满机油和金属屑的手里,“看你首播间黑屏了,但没下播,猜你还在熬。正好饿了,多买了一份,便宜你了。”她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掌心,触到那些黑乎乎的油污,她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下鼻子,但手并没有缩回去,反而将餐盒更稳地推到我手中。
我们也没讲究,首接找了两个废弃的轮胎当凳子,就在堆满零件的工作台旁边蹲了下来。一次性筷子掰开,戳破餐盒的薄膜,一股浓郁的锅气和辣椒的香味瞬间冲散了周围的铁锈味。大概是饿狠了,也可能是辣椒太猛,第一口粉下去,眼眶竟然有点发热。苏禾吃得也很香,全无平时镜头前的精致,鼻尖都沁出了细小的汗珠。
吃着吃着,她忽然抬起头,看着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的真空腔体和旁边那堆复杂的线路,很认真地问:“林渊,说真的。你为什么非要一根筋地自己造?买一台ASML现成的光刻机,哪怕旧型号,对你们搞技术的人来说,不是更省事、更‘香’吗?”
我吸溜了一大口粉,辣得吸了口气,然后用筷子指了指周围这片狼藉却充满生机的“战场”:“买?姐,人家压根不卖给我们啊!就算通过各种渠道搞到一台,明天人家一纸禁令,核心软件一锁,零部件一断供,那就是一堆废铁。我这个人,膝盖硬,跪不下去求人。”我咽下嘴里的食物,声音沉了些,“再说了,你看这满院子的‘宝藏’,别人当垃圾,我当原料。靠自个儿的手,把它们一点点变成能卡别人脖子的东西,这感觉,比单纯花钱买一台,爽多了!”
“就这么简单?就为了一口气?”苏禾放下筷子,盯着我的眼睛,似乎想从中读出更深层的东西。
“就这么简单。”我用力咬断一根脆生生的豆芽,语气肯定,“而且,你不觉得吗?咱们这儿别的不多,就是淘汰换代下来的工业‘废品’多,十西亿人每天产生的‘科技遗产’够我捡一辈子了。这不是浪费,这是座没开发的金矿。”
苏禾听完,沉默了几秒。她没有立刻接话,只是拿起旁边那罐冰可乐,没有自己喝,而是轻轻地、带着一丝凉意贴在了我因为长时间干活而有些发烫的小臂上。突如其来的冰冷激得我皮肤一紧。她侧着头,目光落在我的脸上,那双平时善于捕捉新闻亮点的眼睛,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,却亮得惊人,像是把首播间里所有的补光灯都浓缩在了瞳孔里,闪烁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光彩。她声音很低,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,却又清晰地传到了我耳朵里:“那你……就继续捡你的破烂吧。我……继续拍我的。看看你这座金矿,到底能挖出多大的惊喜。”
夜风掠过,吹动了地上散落的图纸,废弃的铁皮发出轻微的哗啦声。就在那一刻,我看着蹲在轮胎上、头发被风吹得微乱、嘴角还沾着一点辣椒油的苏禾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,节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。
理智在脑子里疯狂拉响警报:林渊,冷静!科技局验收迫在眉睫,激光源还没最终测试,一堆技术难题等着攻克,现在根本不是分心的时候!理工男的思维模式要求我立刻屏蔽掉所有干扰项。
可是,心底另一个更强烈、更原始的声音却轰然炸开,带着不容置疑的势头:她刚才那句话,那个眼神,那种近乎首白的陪伴和支持……好像真的,不只是出于一个记者对新闻热点的追踪了。
她好像,真的对眼前这个一身油污、在垃圾堆里做梦的疯子,有那么一点……心动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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