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悦站在厨房门口,听见收音机里播报天气,王梅英低头搅着锅里的粥。她正要转身回屋,隔壁院门“吱呀”一声推开,张会计端着搪瓷缸探出头来。
“哎哟,江同志还没吃饭呐?李主任她们都在等你呢!”
声音有点响,把她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。她回头看了眼张会计,那人脸上带着笑,手里缸子冒着热气,像是刚泡了茶。
“等我?”
“可不是!”张会计往前走了两步,“李秀兰说了,今天必须聚一聚。高考完了,你还不得露个脸?陈科长都带了酒,就在食堂后院支了桌子。”
江悦没动。这两天绷得太紧,现在突然松下来,只想一个人待着。可想到田田还在幼儿园,她点了点头:“我去去就回,得接孩子。”
“知道知道,不耽误你事儿。”张会计咧嘴一笑,转身先走了。
江悦回屋拿了帆布包,顺手把文具袋塞进侧兜。出门时风正好吹过井台,凉丝丝的。她沿着小路往厂区走,路上碰见几个熟人,有人朝她点头,有人首接打招呼:“考完啦?”她应了一声,没多说。
食品厂后院平时堆货,今天清出了块空地。一张旧饭桌摆在树荫下,几条长凳围着。李秀兰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,袖子卷到胳膊肘,正往桌上摆碗筷。陈科长坐在一边,手里转着钢笔,看见江悦来了,抬手招呼:“小江,这边!”
“你们吃上了?”江悦走近,闻到炒蛋的香味。
“等你呢!”李秀兰递过碗,“快坐下,菜刚出锅。”
桌上三样菜:炒鸡蛋、凉拌黄瓜、炖豆腐。还有一瓶白酒开了盖,倒在玻璃杯里。陈科长举起杯子:“来,咱们敬考生一杯!”
江悦接过杯子,没喝。她低头看着碗里的炒蛋,黄澄澄的,边上有点焦。
“别光捧着。”李秀兰夹了一筷子放进她碗里,“俺知道你这两个月咋过来的。车间灯亮到十一点,第二天五点半就起,跑操回来接着背书。你当俺没看见?”
江悦笑了笑,筷子戳了戳那块蛋:“有次背政治,困得不行,拿铅笔扎大腿。结果血流出来,染了笔记一页。”
她说得轻,像在讲别人的事。可话一出口,几个人都静了。
张会计放下缸子:“你还真敢干。”
“不敢也得干。”江悦抬头,“纸不多,系统取一次就少一次。写错一个字都心疼。”
陈科长摇摇头:“你这路走得太狠。要是早认识你,咱厂供销科缺人,哪轮得到林舒那种货色蹭名额。”
提到林舒,没人接话。上回招工考试,林舒败在江悦手下,后来西处传她闲话,反被张会计在菜市场撞破编排,闹得灰头土脸。
李秀兰倒了杯白酒推给江悦:“喝一口,暖身子。这顿饭不是贺你考上,是敬你没趴下。”
江悦接过,抿了一口。酒辣,喉咙发热。
“其实也有撑不住的时候。”她把杯子放回桌上,“半夜醒来,脑子一片空白。翻书看一行忘一行,心想这下完了。可天一亮,还是得爬起来。”
“谁不是呢。”张会计叹气,“俺闺女去年考中专,三天瘦了五斤。你这还能稳住,真不容易。”
陈科长点点头:“关键是心态。考场那种地方,拼的不是会多少,是谁能挺住。”
江悦没说话。她想起昨天最后一科,耳机杂音大,第一道听力差点漏掉。但她调了位置,凭语感补上了答案。整场考试,笔没停过。
“你们知道最怕啥吗?”她忽然开口,“不是题难,是怕自己不够格。穿得破,长得胖,婆婆看不起,邻居笑话。哪怕你复习到凌晨,人家一句‘她也能考上?’就能把你打回原形。”
李秀兰一拍桌子:“放屁!谁敢这么说?”
“很多人。”江悦笑了下,“以前我也信。觉得命就这样了,嫁人、生娃、做饭、挨骂。可后来我想通了——我不欠谁的,也没必要讨好谁。”
陈科长举起杯:“这话该记下来,贴厂门口。”
几人笑起来。张会计端着缸子凑近:“江同志,你说实话,这次能答多少分?”
“不知道。”江悦摇头,“题目做完是做完了,对错不好说。但我知道,我没糊弄自己。”
“这就够了!”李秀兰猛地站起来,从衣兜掏出个红布包,“给!”
江悦愣住。那是个巴掌大的荷包,红线密密缝着,绣着麦穗和一本翻开的书。
“俺娘当年给俺哥做的,叫‘文曲星锦囊’。今儿我改了个名,叫‘状元包’。”李秀兰把荷包塞进她手里,“装点笔啊纸啊,保你笔下生花。”
江悦捏着那布包,指尖有点发颤。她没推辞,打开帆布包,把荷包放进内层,正好放在准考证旁边。
“谢了。”她低声说,“我收着。”
陈科长咳嗽两声:“我们几个商量了,不能光送个布包。钱粮票这些俗物你不稀罕,可总得表个心意。”
“心意我收到了。”江悦看着他们,“比啥都强。”
“那就这么定了。”张会计端起缸子,“祝江同志金榜题名,将来当个大干部,管得我们厂长都得喊您一声领导!”
哄笑声中,江悦也笑了。她仰头把剩下半杯酒喝完,辣得眼角微红。
天边开始泛橙,风也暖了些。桌上菜吃得差不多,酒瓶见了底。李秀兰收拾碗筷,陈科长慢悠悠点烟,张会计蹲在一边刷缸子。
江悦站起身,挎好包。帆布包压在肩上,那里有个硬角,是红布荷包的边。
“我得去接田田了。”她说。
“去吧。”李秀兰擦着手走过来,“明儿厂里还有活,别睡太晚。”
“嗯。”
她转身走出后院,脚步比来时轻快。路过车间门口,看见自己的工位还空着。明天开始,她不用再偷偷背书了。
幼儿园离得不远。她走到门口时,正赶上孩子们排队出来。田田扎着羊角辫,书包歪在肩上,看见她立刻跑过来。
“妈妈!考完了吗?”
“考完了。”江悦蹲下,帮她扶正书包带,“想吃什么?回家给你做。”
“想吃鸡蛋饼!”田田搂住她脖子,“老师说考试的人最厉害!”
江悦抱着女儿站起来,风吹过脸颊,有点凉。她抬手摸了摸帆布包,确认那个红布包还在。
她迈步往家属院走,路灯刚亮,照在水泥路上,影子拖得老长。
田田在她怀里扭了扭:“妈妈,你今天笑得好久。”
江悦没回答。她只是把女儿抱紧了些,继续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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